周鬱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他皺起眉,仔仔細細打量著我。
像是認識了我一輩子。
「謝清歌,你和我媽說得一樣,就是一個玩弄愛情的騙子!」
玩弄愛情的騙子。
是啊,這確實是他母親給我的評價。
周鬱丟下這句話之後轉身就離開了。
步伐走的這樣快,我想他應該有一段日子不會來找我了。
周鬱的家裡有著大把的家產等著他去繼承,可周鬱向來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他母親請了最好的職業經理人替他管理公司。
而周鬱這輩子要做的,無非是花錢去找樂子,又或者是參與一些無傷大雅但他很感興趣的投資項目。
總歸,是我一輩子也觸碰不到的階級。
他之所以投資這部電視劇,也不過是少爺興起花一些旅遊的經費想要和我再續前緣,可我卻等著這筆錢給我的母親請上一個更好的醫生看病。
我走進房間,打開了窗戶點燃了一根煙。
劇組訂的酒店在高層,一眼看出去,外面萬家燈火,如同銀河之中墜落的點點星光,好看極了。
可這樣的萬家燈火之中,從沒有一盞是屬於我的。
「和周總吵架了嗎?」
我回過頭去,宋祁安就站在門口。
Advertisement
他笑著,眼睛彎彎的,「門沒有關緊,我剛剛聽見你們說話的聲音了。」
我沒有和人打趣的心思,看了宋祁安一眼之後便收回了視線。
可他倒像是個自來熟的性子,竟然自顧自坐在了我的對面。
「姐姐,如果他理解你為了每個小時多賺五塊錢,熬夜在便利店打工,你們還會分手嗎?」
我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他不會理解的。」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小少爺,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人間疾苦或許就是電影裡穿著香奈兒套裝說自己是個普通女孩的女主,又怎麼會理解全身上下隻有三塊錢的痛苦。
「可會有人理解的。」宋祁安的聲音無比的堅定。
我忍不住看向他,卻對上了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那雙透亮的眼睛之中隻有我一個人的倒影。
「會有人理解的,姐姐。」
我的手顫了顫,煙灰落在了桌子上。
7
我早知道周鬱會給我惹事情,卻沒想到這個事情惹得這麼大。
他半夜敲我房門的照片被偷溜進酒店的八卦記者拍下,套上了我潛規則討要贊助的名頭。
天地良心,我隻是一個臭寫小說的,哪裡想到有朝一日除了抄襲之外還能被套上這樣的八卦主題。
劇組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帶著好奇與打量。
我強撐著頭皮,坐在了導演身邊。
工作人員還在替演員整理妝容,導演壓低了聲音湊到我面前小聲嘀咕。
「謝老師,你和周總真的有一腿?我說從來沒聽說過周氏集團投資影視劇,他怎麼會看見我們這個小劇組呢。」四十幾歲的導演鏡片下的眼睛迸發出八卦的光芒,讓我有些汗顏。
有一腿這件事情,確實是真的,但這一腿早就已經被我收回來了。
我默默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隻是昨天喝多了走錯房間了,很快就回去了。」但很顯然,解釋這種東西,從來不會有人相信。
好在我和周鬱的八卦遠遠沒有某導演和某演員這樣來的刺激,雖然眾人心中都帶著疑惑與思量,卻也沒有影響劇組的正常拍攝。
直到中午放飯時間,周鬱的車又一次停在了劇組門口。
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我,然而車子上下來的人並不是周鬱,而是周鬱的母親。
再一次見到她,我仍舊下意識的抓緊了自己的手。
她的肩膀上披著狐狸毛的披肩,一頭長發盤在腦後,走的是一個端莊大氣的路線,在保鏢的簇擁下走向我。
「好久不見了謝小姐,有時間嗎,聊一聊。」周夫人笑著,但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三個月前也是如此,她帶著笑意走入我的世界,然後命令我與周鬱分手。
是命令,不是商量。
也沒有小說之中任何的給支票的畫面出現。
因為在她的心目中,我尚且沒有到需要給支票才可以離開的地步。
換句話來說,我連被侮辱的資格都沒有。
我不願在劇組被人看戲,所以隻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周夫人帶著我上了車,加長豪車的後座有足夠寬敞的位置,可我還是覺得難以呼吸,甚至覺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這輛車上。
「沒想到謝小姐現在也已經成了大作家了,寫的小說都可以被拍成電視劇了。」周夫人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說話的聲音是這樣的溫柔。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說什麼,隻能抿著嘴唇沒有開口。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祖母綠的寶石耳釘。
「不過——謝小姐要是覺得自己現在已經配得上阿鬱的身份,那也太小看他,也太小看我們周家了。」
「阿鬱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面,被蒙騙是在所難免的,我不怪他。」
「隻是謝小姐,你應該懂事一些,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當初我和你說的話你應該也還記得。」當初。
我怎麼會忘記呢?
那個時候的我帶著滿滿的忐忑與不安坐在周夫人的對面,聽著她一字一句的闡述著我的人生和過去。
闡述我賭博欠錢的舅舅,我嗜酒如命死的可笑的父親,還有我患病住院的母親。
闡述我聽上去一灘爛泥滿是悲劇的人生。
然後笑著訴說著周鬱的人生。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動怒,隻是在最後起身離開的時候淡淡看向我。
「謝小姐是聰明人,我喜歡你的聰明,但這樣的聰明,不該放在我兒子身上。」
「你明白我的意思,對嗎?」怎麼會不明白,我怎麼敢不明白。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唯一不老套的地方大約是我沒有電視劇女主那樣的勇敢和堅韌。
我就是一隻躺在海邊的烏龜,膽小又懦弱,與我的母親一樣。
所以我退卻了,認命了。
沒有什麼不甘心,我甚至不覺得自己被人侮辱了,因為她所說的話,連我自己也明白。
「謝小姐,阿鬱投資這個劇組,我並不在乎,左右也就是那點錢罷了。」
「可你若是纏著阿鬱不放,我在電視臺也有關系不錯的朋友,讓這部劇壓著不播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你母親的病,花了你不少錢吧?你不會想看見這樣的結局的。」周夫人仍舊帶著柔和的笑容,卻如同寒風一般吹拂到了我的臉上。
我麻木的點了點頭,下了車。
多可笑,我努力了二十多年,仍舊抵不過別人的一句話。
但這,就是現實。
8
下午的拍攝,我沒有參與。
我將自己關在酒店的房間裡,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手邊的酒灌了一口又一口。
煙灰缸裡的煙蒂多了一個又一個。
網上的輿論很快就被壓下,周鬱的母親不會允許我和他兒子的名字一起出現。
這對周鬱來說,是一種侮辱。
手機上還有周鬱的未讀消息,他換了手機,也換了電話號碼,隻為了聯系上我。
他不怕麻煩,也不怕浪費錢,可是我害怕。
夜幕降臨的時候,酒店的房門被人敲響,是宋祁安。
他平靜的看著我,絲毫沒有因為我身上的酒味而覺得奇怪。
隻是笑著。
「姐姐,拍攝結束了我還沒吃飯,可憐可憐我陪我一起吃個飯唄。」宋祁安饒有其事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下意識就想要拒絕,但突然響起的怪聲阻止了我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輕笑了一聲,拉起了我的手。
「再怎麼思考人生,也需要吃飯吧?走吧。」宋祁安沒有給我拒絕的時間,便拉著我離開了酒店。
好在,他還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明星,我也不是什麼一出門就被人纏著要籤名的大熱作家,就算這樣走在街道上,也不會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宋祁安將我帶了出來,卻沒有和我說話,隻是安靜的走在我的身邊。
我們找了家面館隨意吃了點東西,然後就沿著江邊走回酒店。
今晚的月亮很漂亮,高高懸掛在天邊,夜間的風將我原本混沌的大腦吹的清明。
我偏過頭去,看向宋祁安。
「謝謝你。」他笑著,靠在了江邊的欄杆上。
「姐姐,你好像總是在和我說謝謝。」我一愣,想起了昨天的那兩聲謝謝,也笑出了聲。
宋祁安是對的,當人吃飽了飯之後,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煩惱全部都會煙消雲散。
我看著江面上被風吹起的一陣陣波濤,好像也覺得那些早就成為過去式的故事沒有太讓我難過。
「姐姐,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酒吧。」
我疑惑的看向宋祁安,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前方,沒有回頭。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在便利店打工,那個時候我離家出走,什麼都沒帶,一個人蹲在路邊發呆。」
「那是個冬天,來來去去的路人這麼多,沒有人為我停下腳步,除了你。」他看向我,眼中的溫柔幾乎化作實質,將我全身包裹。
「你帶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出來,遞給了我,雖然看上去已經很疲倦的樣子,但還是保持著笑容。」
「你和我說,生活裡有太多的不如意,可明天太陽還是會升起,直到死亡真正來臨的前一刻,我們都必須咬著牙走下去,所以,吃飽了飯,繼續在這個該死的世界裡往前走吧。」「所以我走到了現在。」其實宋祁安所說的話,我仍舊有著一點印象。
那個時候的我和周鬱談著戀愛,還要花時間出來賺錢,還要維持自己的學業,確實每天都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樣。
「你看見那個時候的我竟然沒想著把我送去醫院?」
宋祁安笑出聲,搖了搖頭。
「我隻是覺得,真美啊,你和那天晚上的月亮,都很美。」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至今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別人的善意,隻能轉過頭去低下頭,妄圖阻擋自己隱隱有些發燙的臉。
「謝清歌,你說不喜歡我了,是因為你喜歡上他了,是嗎?」周鬱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場寧靜。
我轉過身去,看見了手中拿著打包袋的周鬱。
他就站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那眼神就像是目睹女友出軌之後被背叛的深情男二。
我皺眉看向他,不知道周鬱又在發什麼瘋。
可周鬱隻是冷笑了一聲,將目光轉移到了我身旁宋祁安的身上。
「我記得你,那天晚上和謝清歌在酒吧的男生就是你。」宋祁安毫不避諱這件事情,大方點頭承認了。
「是我。」簡單兩個字,讓周鬱的臉色更加難看。
周鬱咬著牙,像是在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