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靠「聽勸」人設在網上走紅，在網友的建議下，她毅然離婚。
然而，爸爸來求和，她竟嬌嗔地埋怨幾句後，又帶著我重返家中。
她跟網友說，是我離不開父親，她也沒有經濟能力，隻能離婚不離家，先過渡一段時間。
我看著她錄視頻展示完人設，轉臉就跟爸爸吐槽說網友管太多，把她架起來了，再捧殺她。
「有錢就行。」爸爸躺在沙發上懶洋洋道。
這樣的日子本可以持續很久，但媽媽懷孕了，人設岌岌可危，她哪頭也舍不得，於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1
媽媽回娘家一禮拜，回來發現水池堆滿髒碗筷，地上全是臭襪子。
她拍視頻發到網上，配文【這個家真是離了我不行啊】。
她經常在網上發些記錄生活的短視頻，一般情況，隻有親戚來點幾個贊，誇她幾句。
但這一次，不知為何，視頻流量驚人。
一天過去已有數萬評論，大家說都罵是她把丈夫慣成這樣，是自找苦吃。
媽媽大為震驚，轉念一想，覺得人家說得也不無道理，於是一改往日作風，沒有第一時間收拾屋子。
當晚爸爸回家，面對髒亂的環境和淡然的她，一臉詫異的模樣被鏡頭記錄下來。
「我不是你的保姆。」媽媽冷冷道。
爸爸踢了腳地上的垃圾：「那你想咋？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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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聲音有點抖，但又透著股堅定：「可以，可以不過了。」
這段視頻讓網友看到了孺子可教的希望，於是言語緩和許多。
【家務活是屬於看不下去的那個人，他就知道你好拿捏。】
媽媽回：【是啊，這麼多年，他一直打壓我，讓我好沒自信，覺得自己也就能幹點活，不然就是廢物。】
【你要有工作啊，女人得獨立，手心向上的日子過不得。】
媽媽回：【唉，當時年紀小，不懂事，生孩子帶孩子耽誤了好幾年，也是沒辦法。】
【要早作打算啊姐姐，你那個丈夫一看就不是個能依靠的。】
媽媽回：【你說得對，謝謝。】
……
我刷到視頻時正在回家公交上。
夕陽透過車窗灑在我身上，我感到了由內而外的暖意。
從小到大，媽媽在爸爸那裡受了欺負，總是找我傾訴。我比誰都清楚她過的什麼日子，也不止一次建議她做出改變。
但日子一成不變，我成了她的情緒垃圾桶。我怒其不爭，為了擺脫壓抑的家庭氛圍，才會選擇初一就住校。
當看到她那一條條回復，我又忍不住同情她。
原來她知道什麼是對啊，她也後悔，她也有自己的無奈。
如果她願意改變，那麼我會堅定地陪她一起，走出這艱難而正確的一步。
推開家門，媽媽迎上來：「一岑，回來得正好，走，媽媽帶你逛街買點新衣服。」
走在商場裡，我還覺得恍惚，她向來一分錢掰兩瓣花，開學時我想要個新書包她都生氣，說舊的又沒壞，有那錢不如多買兩斤肉了。
她給我挑選了一套新衣服，我從試衣間出來時，看到她自己也換上了一套連衣裙。
她拉我站到鏡子前，滿意地笑笑，然後拿出手機拍了一段視頻。
回家後，爸爸看到我們的新衣服，大發雷霆。
當晚我刷到了新視頻，商場試衣和爸爸的反應，這兩段視頻拼接在一起。
配文：【我不怕他。對自己好，對女兒好，才是我應該做的。】
評論裡鼓勵支持她的言論佔了大半。
媽媽沒有回主臥睡，而是和我擠在一起，她一條條看那些評論，還把很多長長的私信念給我聽。
寫那些私信的，有的是和她有類似境遇，大罵這些臭男人的。
也有很多已經走出困境，把自己的經歷講出來給她勇氣的。
還有以孩子的視角，訴說這樣的家庭對孩子的性格產生的負面影響，讓她們成年後也久久難以治愈。
媽媽讀得感慨萬千。
我在被窩裡聽著，情緒也隨著私信內容而強烈波動。
那些素昧平生的姐姐們、阿姨們，將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內心剖析給我們，就為了讓我們獲得安慰、獲得勇氣和決心。
我由衷感謝她們。
我知道我原本無望的生活已經被撬開一道口子，光就要進來了。
我握著媽媽的手，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當我醒來時，媽媽已經不在身邊。
客廳傳來說話聲。
「你看看網友說的，是不是你的錯，是不是都在罵你？」
「滾！她們懂個屁。」
我走下床，將門打開個縫，隨時準備著，如果爸爸動手，我就衝上去。
隻見媽媽的表情不像我預想般那樣氣憤，似乎還帶著點笑。
她湊上前，舉起手機屏幕，半歪著頭：「你看看嘛，除了我，誰能容忍你這樣的人呀。」
？？？
2
房間已經被打掃幹淨了。
視頻裡，媽媽舉著手機對著一塵不染的四周拍了一圈。
【原來他也會幹活啊，你們說得對，家務屬於看不下去的人。我學到了，謝謝大家。那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
網友們仿佛感受到了養成的快樂，一個蒙昧的女性開始聽勸開始改變。
於是大家紛紛獻計獻策，讓她不要輕易被打動，為長遠計，還是要想辦法獨立起來。
熱度空前。
隻有我知道，房間是媽媽自己打掃的。
爸爸早出門打牌了。
媽媽沉浸在網絡裡，附和著網友們說的話，一晃半天過去，粉絲數已經激增十萬。
她在現實生活中認識的所有人都沒有一個能在網上有如此成績。
她興奮得手舞足蹈。
當爸爸鐵青著臉進門，看見她那副笑嘻嘻的模樣，更加生氣，手一揮，桌上的杯子煙灰缸便都碎了一地。
媽媽的笑容僵在臉上：「怎麼了……」
「你幹的好事！我哥們刷到你的視頻了，你把我面子往哪兒擱？！」爸爸揪住她的領口，甩去一巴掌，「真是反了天了！」
我急著過去想拉開他們，不慎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劃到腳，血霎地流出。
媽媽掙脫開，向我這邊撲來。
我正要安慰她說我不疼，隻是個小傷口。
沒想到她越過了我，直奔沙發，拿過手機，打開攝像頭對準自己紅腫起來的臉。
這一幕在視頻裡被描述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我提出想離婚，卻……唉，我該怎麼辦？】
被離婚難困擾的女性們感同身受，讓她務必要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必要時可以先服軟，總會有辦法的。
晚上，媽媽又發了一段自己做飯的視頻。
【他不吃蔥，這麼多年家裡做飯都不放蔥，但今天，我給每道菜裡都放了蔥花！】
她得意揚揚發出視頻，想著網友們一定會誇她的反抗之舉。
飯桌上，爸爸剛氣得摔筷子，她就轉身從廚房又端出兩道沒有蔥的肉菜。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她把菜放在他面前，「可我再生氣，也不想你餓肚子。」
爸爸沉默地吃了幾口，問：「你真能當上網紅掙錢？」
「當然啦，我已經找到竅門了！我知道她們想看什麼，嘿嘿。」
媽媽掏出手機，看到「99+」的評論，就知道新視頻也爆了。
「你看，多熱鬧。」
爸爸將信將疑拿過手機，點開評論區，滑動幾下後，把手機摔到了她臉上。
媽媽額角立刻腫起一塊。
「都在罵你，你以後還怎麼賺她們錢？蠢貨！這點事兒都搞不明白！」
媽媽遲疑地撿起手機，喃喃著：「罵我？為什麼啊……」
3
給爸爸飯裡加蔥花在她的意識裡已經是挺狠的報復了。
可怎麼網友們絲毫領會不到她的勇氣。
【這和冷臉洗內褲有什麼區別？】
【你還不如加點大糞。】
【你不會還在沾沾自喜吧我的天，我收回昨天對你的鼓勵，果然不離婚的抱怨都是在調情。】
【繼續當你的免費保姆去吧。】
媽媽的眉頭擰在一起，試圖理解那些評論究竟在氣憤什麼。
「娶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真是倒霉……」
爸爸往地上啐了口，拿起筷子吃起菜來。
「砰！」
桌子猛然一震，我下意識緊張地看向爸爸，卻見他也被震得疑惑。
媽媽一掌拍在桌上。
「我嫁給你，就是給你當保姆的？」
「有病。」
爸爸乜斜一眼，懶得搭理。
媽媽卻不依不饒：「你憑什麼對我這樣，我嫁給你一天好日子也沒過過！」
爸爸被她問住了，愣了愣後上前揪住她的頭發：「憑我是你男人！憑我是你的天！」
「你不是。」她瞪著猩紅的眼睛。
「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我是不是！」
爸爸使力拖拽，媽媽一下跪伏在地，他的拳頭砸了下去。
我哭喊著拉住他的手臂，被他推倒在滿是玻璃碴的地板上。
媽媽的嘴角滲出血，說話都變得含糊：「以前是我活該，我糊塗，但我現在已經清醒了，她們說得對，我的人生得靠我自己。」
她顫顫巍巍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一岑，跟媽媽走嗎？」
我趕忙爬起，重重點頭。
爸爸轉頭怒視我：「你這個白眼狼！跟她走你就等著餓死吧。」
我沒有說話，向著媽媽走去。
「趙一岑！你今天走出這個門，以後就沒我這個爸！」
我頓了下腳步，看著鼻青臉腫的媽媽，深吸一口氣，繼續堅定走向她。
媽媽牽著我離開家，門後傳來轟然一片摔砸東西的聲音。
我嚇得一抖，問她：「媽媽，你真的決定了嗎？」
她拿手機對準我們相牽的手。
「跟著我，可能要吃很多苦……」
「我願意。」我迫不及待地表態，「媽媽帶我走吧。」
4
我和媽媽住在小旅館裡，她忙著回復評論，而我坐在床邊，開始認真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媽媽，我可以跟老師說明情況，看看能不能申請學校的補助。」
「嗯。」
「我現在還太小，能我年紀夠打工了我可以在放學後做兼職賺錢。」
「嗯。」
「媽媽你想做哪類的工作呢？」
「嗯。」
看她無心搭理我，我也打開了手機。
這部手機爸爸用了幾年後給了媽媽，媽媽又用了幾年才到了我手裡。
在漫長的加載後，我甚至都沒有點進媽媽的賬號，就在熱榜上看到了醒目的一條。
【媽媽，帶我走吧。】
強烈的預感讓我點了進去，果然，是媽媽發的視頻，驚人的點贊評論數量差點驚掉我下巴。
原來在她破天荒地強硬質問時，手機就已經在錄像了。
一直到她毅然決然帶我離開。
鏡頭劃過我流著血的腿和胳膊，移到母女相牽的手，最後定格在我糊滿淚水的堅定的臉龐上。
【看哭了，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可是我媽媽終究沒有你勇敢。】
【如果我媽當年要帶我走，我也會那樣牽著她，不回頭地跟她走。】
【誰都有蒙昧的時期，認清現實作出改變就是好的！】
【姐姐加油，最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以後都是光明。】
【姐妹，我跟你同城，不嫌棄的話可以先來我店裡打工，包吃住。】
【我還是學生，沒啥能幫的，我轉發到群裡了，希望能幫你漲點粉。】
……
媽媽看了很久，實在有些累了，她把手機丟給我。
「幫我看看那些私信，有沒有要捐款啥的。」
「嗯？」
她倒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就挨個點開看看，覺得有用的再給我看。」
我點開後臺，滿屏的未讀私信，下滑很久都看不到盡頭。
有的信很長，講自己的生活，字字泣血。
我看著看著就開始抹眼淚。
媽媽湊上前，瞥了眼屏幕：「這種沒用的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可是……」
有話哽在我喉嚨。
但我看了看鼻青臉腫的媽媽，沒有說出口，隻是點開了另一條：「這個阿姨說可以給你介紹工作。」
「啥工作？」
「好像是理貨員什麼的。」
「沒勁。」她打斷我，翻身過去。
我看到很晚，把覺得有用的信息都記了下來。
第二天我醒來已經是中午，媽媽正在剪輯視頻。
視頻裡是我蜷縮的睡姿，文案是：【還好有我的寶貝陪著我。都怪媽媽沒能力，身體還不好，很多工做不了，不能給你好的生活。】
我心想平時那麼繁重的家務她都可以勝任，沒見身體哪裡不好，但還是提出建議：「那媽媽能做哪些工作，可以寫出來，這麼多人看，說不定就能找到呢。」
「你懂什麼。」
她點擊發送，看著飛速增加的消息提醒，嘴角抬了抬。
評論裡果然有人提出了她更滿意的方案。
【可以帶貨啊，我們在哪兒買不是買。】
【就是就是，你開櫥窗試試。】
【直播搞起來呀！】
她扭扭捏捏地回復：【你們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也有人持保留態度，問她：【不會沒幾天又被哄回去了吧，可別浪費我感情。】
【不會，我已經不傻了。】
媽媽邊打下這行字，邊撇撇嘴：「幼稚。」
我呆呆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你不是真的要離開那個家？」
「那個家？」她騰地站起來，指著我，「你這孩子怎麼養不熟呢？什麼叫那個家？那就是你家，讓你爸聽見了非扇爛你的嘴！」
想到爸爸的巴掌，我咬咬嘴唇，「可是，為什麼不能帶我走呢，我們兩個也可以過得很好。」
「我們兩個？沒有個男人還想把日子過好？怎麼可能？你別跟網上那些傻子學傻了。」
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搖搖頭，給爸爸發去語音：
「老公，我第一場直播，你記得來看哦。」
等了半天沒有回音，她又發去一條：「老公，天陰陰的好像要下雨了，我出來都沒有帶傘。」
這次終於回過來一條。
【滾。】
5
直播很成功，盡管流程不熟錯誤頻出，但作為新人，成績已經非常亮眼。
下播時已經過了零點。
媽媽看著銷售數據興奮得手舞足蹈。
「一岑，媽媽可以掙錢了。」
我喜極而泣：「我就知道，媽媽，靠自己也是可以的。」
「這下你爸不會說我沒用了。」
她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把數據截圖後發給了爸爸。
一大早，敲門聲響起，媽媽整理了下衣服，笑著去開了門。
爸爸進屋後遞給她一把傘。
媽媽頓時眼泛淚花。
我望向窗外，今天是晴天。
「走吧。」
爸爸開口，見沒動靜，又轉過身。
媽媽抱臂噘嘴：「你這次也打得太狠了，我現在還疼呢。」
「哎呀，」他伸手在她臉上揉了揉，「行了吧，你一天能掙五位數，誰還敢打你呀。」
「這還差不多。」媽媽挎上包，招呼我，「回家了。」
我攥著被角不願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