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從凡間帶回來一名女子。
說她是千年難遇的御獸宗奇才。
女子吐吐舌頭:「師尊肯定是逢人就這樣誇。」
同門們面露慚愧,紛紛搖頭。
隻有師尊一滯,不自然地看向角落。
上一個被他這樣誇的人,目前在宗門打雜。
1
今天是我來到御獸宗五周年。
我早早起來,掃了地,擦了門,清了蓮池裡的雜草,喂飽了屋後的大鵝和雞。
仙鵝仙雞?
不不不,就是普通的大鵝、普通的雞。
同門們的契約獸都在各自的靈籠中,我靠近不了。
後山的秘境裡倒是有無數靈獸,但我去了,隻會成為它們的點心。
我是御獸宗的小師妹。
也是整個宗門最廢柴的人。
雖然我剛入宗門時,也是風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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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蝣天賦異稟,是千年難遇的本門奇才。」
師尊笑眯眯地介紹我,座下倒吸氣的聲音四起。
我當這是師尊慣用的客套話,私下向同門打聽,他們極嚴肅地否認。
大師兄端方持重,是跟隨師尊最久的人。
他認真地說:「師尊平常嚴厲,從未聽他這樣說過誰。」
現在想想。
嗐。
誰還沒個看走眼的時候。
我見天色已晚,準備收回大家橫七豎八晾在外面的衣袍書冊。
大師姐的四翼蛟能預言天氣,它說不久後將有百日大雨,唬得修士們應曬盡曬,忙起來又忘了收。
飛檐上的層層風鈴忽然無風自鳴,籠罩在宗門上的靈陣登時翻湧變色。
師尊回來了?
不是說萬宗大會遠在蓬萊,他要後天才能返回嗎?
難不成……他記得給我的承諾?
師尊的契約獸是隻名為雪明的白鳳,鳳凰每五百年涅槃一次,今天該是它的涅槃重生之日。
我頭一回結契失敗時,師尊為了安慰悶悶不樂的我,提出在雪明重生後把它贈予我。
那可是世間僅存的白鳳,多少飛禽走獸也比不過它一支羽毛。
「不要,我定能在那之前找到屬於我的靈獸,」我斷然拒絕,「而且,師尊沒了靈獸怎麼修行?」
師尊啞然失笑。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修為已近圓滿,隻待天門大開,即可飛升成仙。
召集鍾嗡嗡響起,震得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這種打雜的闲散弟子本不用去的,可心中希冀作祟,腳步不聽使喚地往大殿走。
夕陽的餘暉映得殿外流光溢彩,殿內已整齊站滿青衣飄飄的御獸宗弟子。
師尊獨立於雲臺之上,神姿高徹,眉目出塵。
沒人說得出他到底多大年紀,乍見他的人,隻會當他是哪個名門世家的小公子。
「本尊愧對先師,終究未能振興宗門。」
師尊環視殿內,幽幽開口,語氣竟是罕有的頹喪。
弟子們交換眼色,有的面露慚愧。
師尊是這一輩宗主中的翹楚,是唯一即將功成飛升的天選之人。但御獸宗仍是各大宗門中的冷門,比不得劍宗、丹宗,甚至合歡宗那般桃李遍地。
他定是在萬宗大會上見其他宗門愈發壯大,又想起自己在凡間時日無多,神傷了。
隊首的大師兄和大師姐對視一眼,抿了抿嘴,拱手道:
「是我們沒能為師尊分憂,我等將以師尊之志為己任,帶領宗門日夜勤勉。」
字字擲地有聲。
然而師尊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兩個天資平平的首徒,沒有接話。
直到大師姐抱拳的手已有些打晃,師尊才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你們盡力了。」
二人的背影一抖。
這是近乎挑明的失望。
天才渴求天才,我懂。
但世上哪有那麼多像他一樣的靈心慧性,或許這就是御獸宗的命運,他懂,隻是不接受。
我搖搖頭,不願再看。
一隻腳剛跨出大殿,雲臺上傳來師尊拔高的聲音:「可我今日偶得一徒,方知天不絕我宗門。」
話音未落,有少女三兩步跳上雲臺,輕巧地搭住師尊伸出的手。
同門們紛紛抬頭,我得伸長脖子才能看見一角。
少女身形靈動,轉過來是一張俏生生的臉。
「凌宸是本門奇才,我會傾力傳授,你等也要盡心協助。」
師尊面色欣然,聲音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今日是雪明浴火重生之日,凌宸,它是你的了。」
2
新生的白鳳扇著丈餘寬的翅膀飛進殿內,羽毛上未抖落幹淨的灰燼,灑了站在門口的我和幾位同門一頭一臉。
它盤旋一圈後停在梁上,傲然俯視師尊身旁的凌宸。
同門們也難掩不忿。
畢竟,上一個被師尊這樣說的我,曾創下本門結契失敗次數的最高紀錄。
最後一次,一頭大如牛、貌似虎、脅生雙翼的巨獸一見我就從崖上飛躍而下。大師姐激動到破音:「窮奇!兇獸之首窮奇!師妹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直到它向我張開血盆大口,師尊才非常不情願地接受它隻是想吞掉我這個事實。
揮手擊退窮奇後,師尊忍無可忍,以一縷神識再探我的靈海。
卻驚訝地發現我的靈海空空如也,別說廢靈根,壓根靈氣全無,與凡人無異。
「不對,你之前分明……你做了什麼!」
師尊錯愕地扳住我的雙肩,我努力回憶,似乎隻有一件日常之外的事。
我來御獸宗沒幾天,有蠱修潛入盜寶,用蠱蟲傷了位同門,連他的靈獸火麒麟也中了暗箭。
師尊當時正在閉關,大師兄請來藥修的宗主,卻隻能治箭傷,拔不了蠱。
我在苗寨長大,對巫蠱略通一二,自告奮勇為同門解蠱。
好不容易保住他的性命,卻有一條蠱蟲逃脫符水,融進我的掌心不見。
一條蠱蟲而已,我的身體也沒什麼異樣,這件事早就被我忘到九霄雲外。
「無知!」
師尊從未這麼失態地斥責我。
「那是無藥可醫的化靈蠱,誰讓你逞能救人的?」
我試圖辯解:「人命關天,我也不知——
「夠了。」師尊倦怠地打斷,再抬眸時,眼中已沒有平日獨屬於我的暖意。
「你今後自行修習吧,如果想走,不必來辭行。」
說完大步離去,像是不願和我多待一秒。
有我這個前車之鑑,不怪同門們此刻臉色難看。
還有人不經意和我對上視線,隻能尷尬一笑再趕緊錯開。
凌宸察覺到臺下的情緒湧動,吐了吐舌頭:「呀,我以為師尊是逢人就這樣誇呢。」
師尊一滯,不自然地掃了眼殿內。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破寂靜:「不至於,你是第二個。」
說話人抱著雙臂,一臉揶揄。
正是曾被我施救的小師兄,謝明川。
凌宸柳眉一挑,上下打量他:「第一位是誰,你嗎?」
謝明川比我早數月入門,即使結契了神力非凡的火麒麟,在師尊眼裡終究隻是芸芸門生之一。
他聞言臉上發紅:「你、你管第一位是誰,就算師尊肯把雪明贈你,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讓它認主。」
見凌宸被人質疑,師尊像是想起來什麼令人不悅的回憶,眸色一暗,要出聲制止。
凌宸扯住師尊的衣袖,甜甜一笑:「無妨,我試試。」
她從懷中取出一支巴掌長的雪白短笛,放在唇邊吹響。
聲音不大,但連角落裡的我都能清晰聽到。
「你想幹嘛,給雪明吹歌聽啊?」謝明川嗤道。
其他人也是茫然四顧,有的已是等著看笑話的滿臉輕視之色。
片刻後,窗外隱約響起飛禽振翅的簌簌聲。
先是一隻兩隻,再是數十隻、上百隻……
「哎,我的比翼鳥!」
「那不是秘境中的畢方嗎?」
「七個腦袋的……是大師兄的七首鶴?!」
數不清的珍奇鳥雀在殿內穿梭來回,嘰嘰喳喳向雪明頷首致意。
竟是隻在戲文中聽過的百鳥朝鳳。
雪明顯然受用非常,它從梁上徑直飛下落在凌宸肩上,親昵地用前額觸碰凌宸的額頭。
這是自願結契的信號。
修真界以強為尊,實力是最好的通行證。
殿內瞬間沸騰。
剛剛還信將疑的眾人歡欣鼓舞,師尊寵溺地看向凌宸,眸中溫度讓我覺得刺眼無比。
我悄悄退出大殿,回到自己的林邊小屋。
小屋靠近秘境,已聽不到大殿的喧鬧聲。
師尊說我的靈海空空如也,不是修行的材料時,我明明並不氣餒。
一直留在宗門,也隻是不甘心承認自己的平庸,更無顏面對曾阻攔我背井離鄉的苗寨鄉親。
可今晚,師尊尋到了他的後繼之人,御獸宗得到了天選之女。
我也該死心塌地地打道回府了。
我該高興的,為所有人高興。
為什麼這麼難過呢。
我抹了把眼淚,氣鼓鼓地收拾起行李。
嘎吱。
小屋的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露出謝明川那張討嫌的臉。
「我就知道!」
他像制止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快步走近。
「為什麼要走,她來她的,你留你的。」
「我留下幹什麼,繼續打雜?」
我手下不停,悶頭整理衣物。
謝明川劍眉擰成一團,無法反駁。
他又轉到我眼前,故作輕松道:「我再去求師尊,讓他尋蠱修、藥修來給你看看,肯定能恢復你的靈力。」
我壓不住胸口的煩悶,抬眼道:「謝明川,你這些年對我照拂有加已經報恩了,不用再同情我。」
3
「不是同情,是我不想你走。」
謝明川急了,甚至很幼稚地張開手,堵在門口。
我把包袱結緊了緊,打算跟他再說明白一些。
「修真之人的眼睛都是朝上看,你天資出眾,結契獸亦是萬中無一,沒必要再和我有交集。」
謝明川盯著地面,把住門框得雙手發白,啞啞低笑一聲:「是啊,所以我命懸一線時,他們想的也是救火麒麟,而不是隨處可見的一個弟子。」
這回換我無法反駁。
如果重來一次,知道那是可能讓人靈力全失的化靈蠱,我又敢不敢再相救呢?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是隆隆雷聲。
果然如四翼蛟所說,開始下雨了。
謝明川的臉上騰地燃起小火苗:「聽,要下百日的大雨呢,你總得等雨停再走吧。」
真是事事不順。
這裡到苗寨要水路換山路,我這種凡人最快也得走七日七夜,若是下雨,更添兇險。
「五日後是凌宸的初次結契,萬一她也、她也……」
謝明川本想用看熱鬧留下我,說著說著察覺自己是在往人傷疤上撒鹽,沒聲了。
我把他連哄帶趕推出門外,心中打定主意,等雨稍小一些立馬走人。
凌宸初次結契那天,謝明川興衝衝地來拽我一起去。
我嘴上說著誰稀罕,身體卻老老實實找好了最佳觀景位。
千百道炙熱的目光下,凌宸躍上高處,泰然自若地吹響短笛。
短暫的平靜中,樹葉的搖晃都讓人沒來由地悸動。
當日所有的御獸宗弟子都恨自己隻生了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接二連三現身的珍禽異獸。
隻有御獸宗祖師才見過的銀鱗玄武自幽深的無底潭中緩緩爬出時,師尊也忍不住叫好。
可凌宸並不滿意。
她揮手退卻了所有為她而來的靈獸,轉身離去。
謝明川打聽了好幾天,也沒弄明白凌宸所求為何。
「秘境連通三界山海,居然選不出一隻令她滿意的靈獸?」
謝明川盤腿坐在我的小屋裡碎碎念。
大師兄和大師姐聽聞我要走,原是來找我問問情況,現在注意力也被謝明川的話吸引。
「難不成她想要的東西不在秘境中,」大師兄沉聲道,「或者她靈力不足,召喚不來?」
大師姐託腮思索:「她輕輕松松喚來你的七首鶴,還有數萬年的銀鱗玄武,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召喚不了的靈獸。」
謝明川撇了撇嘴:「故弄玄虛而已,難不成她想要龍啊?」
「秘境中有龍?」我好奇地插話。
「當然沒有,」謝明川笑著擺手,「龍族在上古就是高居天界的神族,怎麼會聽修士召喚臨凡?」
大師姐突然想起什麼:「人間倒是還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