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湊到裴煦身邊,沒骨頭似的賴著他。
「表兄,泠兒沒有手,你喂我喝甜酒。」
裴煦失笑,往旁邊挪開些許,把我扶正,往我背後塞了個軟墊靠著。
「坐好,我們要去郊外,路上有些顛簸,你不坐好一會兒磕著可別賴我。」
我自己拿起酒杯喝甜酒,酸酸甜甜,不知不覺喝多了些,靠在軟墊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一陣劇烈晃動。
「咴——」
馬兒一聲悲鳴,車廂突然往前傾。
「跳車!」
裴煦抱起我,掀開車簾跳到地面,護著我滾了兩圈才停下。
「唰——」
兩把長劍一左一右刺來,離裴煦脖頸半寸距離時停下。
馬車倒在一邊,四周是數個黑衣人。
大皇子長身玉立,好整以暇看著我。
「江泠,到我這裡來。」
我緊緊攥著裴煦衣襟,眼含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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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過來,我就殺了他。」
兩把劍果斷往下壓,裴煦脖頸滲出血絲。
我抬起手。
大皇子滿意地勾起唇角。
我猛地攥住劍身,手心傳來劇痛,鮮血順著劍尖往下淌。
大皇子臉色一變。
兩個黑衣人立刻松了劍,「撲通」跪下,發出悶響。
他們戰戰兢兢,語氣驚恐。
「主上,屬下未能保護好皇妃,請主上責罰!」
08
裴煦翻身坐起,掀開內袍撕下一片布,纏繞住我手掌。
「很疼吧,先忍忍,我帶你去醫館。」
裴煦扶起我,抬步就走。
「站住!」
另一名黑衣人重重刺來一劍,在裴煦後背留下一道猙獰傷口。
我驚呼一聲,滿含怒意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一滯,氣勢弱下去,揮退手下。
「江泠,為什麼不肯到我身邊來?」
我沒理他,他簡直是個瘋子。
我心疼地看向裴煦的傷口,攙著他慢慢走。
「江泠——
「我的馬車留給你。」
我沒客氣,指使旁邊的黑衣人。
「幫我把表兄背上馬車。」
黑衣人沒有猶豫:「是,皇妃。」
我皺皺眉,有些反感。
馬車漸漸行遠,我才放松心神,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表兄,疼不疼?」
裴煦抬起胳膊,疼得眉頭緊鎖,輕輕捏了下我鼻尖。
「都怪表兄不好,挑了個偏僻地方。
「害得我們泠兒擔驚受怕。」
我淚眼蒙眬,拼命搖頭,卻說不出話。
馬車行駛小半時辰才終於看到一間狹小的醫館。
門牌破敗不堪,險些看不出字跡。
醫館內隻有個年邁的老大夫。
「哎呦,小郎君傷得這麼重,得趕緊包扎。」
老大夫顫顫巍巍拿出金瘡藥遞給我,我極度懷疑藥瓶要掉下來,連忙伸手去接。
「姑娘,老夫使不上力,你給你夫君上藥吧。」
我一愣,臉上騰地燒起來。
「傷口在背上。」
老大夫扶著牆,艱難地往藤椅上坐。
「小年輕臉皮薄,以後看多了就習慣嘍。
「老夫身體不行嘍,上不了藥,你抓緊吧,小郎君臉色都白了。」
我一驚,顧不得扭捏,扶著裴煦到裡間褪下衣服。
我怕弄疼裴煦,小心翼翼掀開衣服,露出傷口。
裴煦很能忍,上藥過程中表情絲毫未變。
過了半晌,裴煦淡淡地問。
「上次,大皇子抱過你。」
我手一抖。
「啊,有這回事嗎?泠兒不記得了。」
裴煦突然用力拂了一下,整件上袍落到腰間。
健碩的脊背暴露在空氣中,一道猙獰的傷口橫亙其上。
我心疼不已:「你幹什麼呀,傷口都滲血了。」
裴煦微微側頭,眼神低斂。
「他,臂膀有力嗎?」
我沒聽明白,呆愣愣反問:「啊?」
裴煦抿唇不語。
我看看他剛健的身軀,又看看他的神色。
表兄果然幼稚,總要我哄。
我開始纏繞繃帶,雙臂從他胸前穿過,像從背後抱住他似的。
我傾身湊近他耳邊,輕聲道。
「大皇子的臂膀,沒有表兄有力呢。」
裴煦戰慄兩下,耳尖紅了。
我折騰半天才把繃帶纏好。
裴煦耳朵已紅得能滴血了。
我掌心的傷口不深,裴煦很快就處理好,卻還拉著我手不放。
「松手呀,表兄。」
裴煦這才回過神,急忙收回手,掀開簾子去外間找老大夫付賬。
我們走到馬車跟前,大夫忽然大聲呼喊。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
「一個月內不要行房事啊,否則小郎君的傷口容易崩裂。」
09
我呼吸一滯,逃也似的奔上馬車。
回程路上我們都不好意思說話,拘謹地端坐著。
不知不覺,江府到了。
我連忙要下車。
裴煦拉住我手腕。
我嗔怪地看他。
裴煦眼神幽暗,裡面是無盡的珍重和深情,還有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大婚在一月後。
「泠兒,婚禮見。」
裴煦的眼神我後來總反復想起。
剛開始我隻覺得有些怪異,後來我想明白,那個眼神可能叫作「欲望」。
很快,婚禮之日到了。
父親找來京城最好的妝娘替我梳妝。
嫁衣也極盡華貴,珍貴的流光錦,採用蘇繡工藝,綴了許多南珠。
母親親手為我穿上嫁衣。
「泠兒,成了親也要常回來,要是裴煦欺負你,我讓你父親拆了裴府。」
我忍俊不禁:「娘,父親要是拆了裴府,可要被人參一本了。」
母親破涕而笑,緊緊牽著我的手,送我出府。
裴煦坐在高頭大馬上。
他向來穿溫潤的顏色,從未像今日這般張揚。
我透過蓋頭也能看出他今日風採。
大婚流程繁瑣,我被鳳冠霞帔壓得頭痛肩膀痛。
裴煦看出我不適,行完禮悄悄囑咐我。
「泠兒,一會兒你回房就把行頭取了,別累著。
「房裡我備了你愛吃的點心,想吃別的就讓小廚房做,吃飽了睡一覺。」
我心中湧起暖意,可還不等我揚起笑容。
裴煦湊到我耳邊小聲道。
「養足精神,晚上還要辛苦娘子。」
表兄變了。
他不是從前光風霽月的表兄了。
他現在是個登徒子!
我氣呼呼回房,絲毫沒有虧待自己,吃飽喝足,呼呼大睡。
夜上三竿我才醒來,外面鬧哄哄的,熱鬧非凡。
紅酥猶豫著上前。
「小姐,禮房的人說,今日大皇子也送了賀禮。」
我覺得有些晦氣,撇撇嘴。
「扔了扔了,或者拿去當了,反正我不要。」
又過一個時辰,裴煦才回房。
他身上酒氣很重,倒在我懷裡。
「泠兒。」
我捧著裴煦的臉,欣賞半天他今日束發的模樣。
忽然想起初見時我說要替他描眉。
我輕輕戳了戳裴煦的臉。
「表兄,我幫你對鏡描眉好不好。」
裴煦抬眸看我,眼神迷蒙。
「泠兒,又夢見你了。」
我好奇心大起。
「表兄經常夢見我嗎?」
表兄稍一用力,將我拽倒在床上。
大紅喜被過分柔軟。
裴煦親了下我額頭。
「你真好看。
「那天在江府見你,我生平第一次失禮,生生看痴了。
「你喚我表兄,我落荒而逃。
「後來我總夢見你。」
我心中浮起細細密密的甜蜜:「表兄夢到什麼啦?」
裴煦忽然翻身,將我禁錮在身下,垂眸看我。
「夢見我要做些失禮的事,可我一碰你,你就嬌嬌軟軟地喊我『表兄』。
「你總嬉笑半天,對我說『表兄,我是泠表弟呀』。
「我每晚都驚醒,好幾天沒睡好。」
10
我在他懷裡笑成一團。
裴煦醉酒後竟是個話痨。
我又問:「然後呢?」
裴煦想到什麼,表情憤恨。
「我輾轉難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做斷袖,結果你今天要給心儀女子送香囊定情,明天又為了大皇子穿女裝。
「我怨你,又氣我自己。」
我抱住他,輕輕拍他後背。
「不氣不氣,都是泠兒不好。還有嗎?」
裴煦思索一會兒,聲音悶悶不樂。
「最後,你居然是女子。」
我笑得前仰後合。
裴煦伸手堵我的嘴,發現捂不住我的笑聲,打算用嘴來堵。
我躲過去,使壞道:「表兄,我是泠表弟呀。」
裴煦身形一僵。
我攬住他脖子往下壓,不停嬌聲喊。
「表兄,表兄,表兄。」
忽然, 我聲音一滯。
裴煦將我右腿折起,摩挲著我腳踝。
我紅了臉。
「不許碰!」
裴煦不聽, 手指忽輕忽重。
我起了反心, 聲音更柔。
「不讓我喊表兄, 那喊什麼嘛。
「兄長?」
裴煦動作一滯,呼吸亂了。
「兄長, 兄長, 兄長!」
我感覺像是暴風雨來了。
外面的更鼓敲了好幾次, 我昏昏沉沉,分不清時辰。
許久之後,我實在困憊。
「裴煦,我要睡覺。」
裴煦不斷摩挲著我腳踝,溫熱的氣息撲在我頸側。
「還不夠, 再一次,表兄求你。」
我隱約看到窗外好像蒙蒙亮了。
倦得睜不開眼,沉沉睡去。
待我醒來已是下午。
紅酥滿眼好奇。
「小姐, 你今日怎麼睡這麼久?」
我眼神躲閃,讓紅酥幫我束發,轉移話題。
「今日有發生何事嗎?」
紅酥報菜名似的一件一件數個不停。
「早上姑爺特意跟老爺夫人囑託, 今日不要讓你行禮,明天再去敬茶。」
我覺得不妥, 可事已至此,隻好點點頭。
「清晨我和新來的丫鬟一起, 去府外認路。
「院牆外站著個奇怪的人, 一直抬頭看天。
「我們來回幾次, 這人絲毫未動,像個假人似的!」
我訝異:「站在牆外作甚。」
紅酥語不驚人死不休, 拋出的話差點讓我咬掉舌頭。
「我看著……好像是大皇子,似乎是在牆外站了一夜。
【聽聞城東的香山廟十分靈驗,表兄,陪泠兒去踏青吧~】
「(雲」我心髒咚咚跳,卻還是低估了紅酥接下來話的信息量。
「昨日大皇子送的賀禮, 是他的皇子腰牌。
「這不能當吧?」
我倒吸一口涼氣。
大皇子的玉佩還在我這呢,我收在匣子裡想著日後還他,我給忘了。
這兩個燙手山芋我千萬要趕緊還回去。
我找出玉佩遞給紅酥。
「紅酥,你找個精致的匣子, 把這枚玉佩和昨日送來的腰牌都放進去, 交給姑爺, 讓他去還給大皇子。」
「還什麼?」
裴煦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
他接過紅酥手中的發梳, 動作輕柔為我束發。
「你幫我把大皇子的東西還回去。」
裴煦低低嗯了一聲。
「泠兒,表兄為你對鏡描眉。」
我想起昨夜, 臉色微紅。
裴煦卻全然不記得了。
我笑盈盈打趣。
「好啊,兄長。」
裴煦果然僵住,耳朵染上紅暈。
「泠兒, 別亂喊。」
我勾住裴煦手指,輕輕晃。
「你果然喜歡,羞羞臉哦,裴公子在我心中再也不是清雅矜貴的形象了。」
裴煦抓起我一縷發絲在指尖纏繞。
「你再鬧我, 明天又不能敬茶了。」
我撇撇嘴,看向窗外。
雲卷雲舒,天青碧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