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來愛是痛苦嗎。


反胃感再次湧上來,我顧不上回答藍霜,悶頭跑進了廁所。


涼水衝了好一會兒臉,悶熱與惡心才漸漸消散。


我呼出口氣,抬眼,卻自鏡中看到了一直站在廁所門口的人。


謝臨遠遠地望著我,眼神充滿擔憂,卻又在察覺我的目光後立刻後退,撤出了我的視線範圍。


我突然覺得很煩躁。


為什麼我們總有一個人要逃。


我甚至開始感覺怨恨,怨恨父母,怨恨謝臨,怨恨我自己。


「唐遠。」


謝臨站在牆後,我隻能看到他落在地上的、灰黑的影子。


「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聲音有些啞,「我問過黃姨,她說你一切都好,還出國遊學。」


「但不是這樣的,對嗎?」


我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但好像又什麼都沒發生。


我的沉默讓謝臨變得更加焦躁不安,他想進來,卻被我喝住。


「就是這樣的,謝臨。」


我聽見自己冷漠的聲音響起:「見過很多人之後,你或許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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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謝臨再也沒在我面前出現過。


倒不是說自此和我分道揚鑣,而是躲著我偷偷摸摸地做好事,像不敢示人的田螺姑娘。


背包裡的功能飲料,宿舍門口的可口午餐,莫名收到的快遞……


我不知道謝臨到底是什麼意思。


示好嗎?還是愧疚,或者是試探?


我很費解。


而且或許是這些日子想到謝臨的次數實在太多了,竟意外讓我的頭痛胃酸都變得不那麼難挨。


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卻又忍不住順著心意,把一直藏在行李箱夾層裡的照片拿出來看。


不是其他,正是當初在「學校」裡看到的,謝臨站在玉蘭下微笑的那張。


照片似乎是某種開關,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痛苦卷土重來。


但我竟苦中作樂,從這些疼痛中覺出了一絲痛快。


我想,我可能還是喜歡謝臨。


很喜歡。


照片中的謝臨笑容溫柔明朗,我定定地看著,片刻,鬼使神差般湊近,輕輕吻了下。


我想,我需要和謝臨好好談一談。


但還不等我找上他,周末晚訓結束後,藍霜給我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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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一束花從人群中走出來時,我一下愣住了。


「唐遠。」她叫我的名字,微微笑著,「我真的很喜歡你,能不能和我試試?」


藍霜化了妝穿著漂亮的裙子,眸底閃動著光亮,期待又羞澀。


我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想起一年前,於穗然給謝臨表白的樣子。


兩相對比之下,我突然覺得,於穗然好像並不是真的喜歡謝臨。


真的喜歡一個人,不隻是臉紅,眼睛也是明亮的。


「唐遠?」


我回過神,剛想說話,餘光卻掃見了隱在人群裡的謝臨。


真奇怪,明明此時此刻,所有的光都聚集在藍霜身上。


可我還是一眼就瞧見了謝臨。


就像我媽總笑說,周歲抓周的時候,我從一桌的物件中,毫不猶豫地抓住了謝臨的手。


縱使在見過太多人之後,謝臨依舊獨一無二。


沉默幾秒,我伸手接過花,在花朵的掩飾下微微彎腰,在藍霜耳邊道:「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花等人散了我會還給你,謝謝你的喜歡。」


藍霜愣了下,笑容逐漸變得勉強,她小聲說了沒關系,又道:「謝謝你,沒讓我難堪。」


我搖搖頭:「我喜歡的人說過,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


可當人群散去時,謝臨也不見了蹤影。


這一次的消失,像是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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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又從我的身邊消失了。


我去了他的學院、他的宿舍,卻依舊找不到他。


聽人說,謝臨請了假,不知道去了哪。


「可能是回原來學校了吧。」他舍友道,「像他這種轉學來的要求很嚴苛的,條件多程序雜,弄不好可能就沒學上了。」


「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這,還心心念念那麼久。」


我一怔:「什麼叫心心念念那麼久?」


他舍友解釋:「之前闲聊,他說他大一就打算好了大二轉到咱學校來,因為轉學有成績要求,他學得可拼命了。人家搶第一是為了保研獎學金,他倒好,為了來咱這末流 211,真絕。」


我靜靜聽著,腦子裡頓時翻湧起荒唐的想法。


謝臨的心心念念,是因為我嗎?


窗外夜風漸起,快要下雨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宿舍裡走,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淋了個正著,隻好慌忙躲進了體育館外的小儲藏室。


室內很悶,有股灰塵的味道。


我站在門邊看著雨,突然想起高三開學報到那天,也下了這麼大的雨。


我和謝臨擠在狹窄的屋檐下,他的肩膀緊緊貼著我的,溫度透過衣衫與皮膚傳過來,那樣密不可分。


或許就在那時,或許是在更早,我就動了心思。


要讓他永遠留在我身邊,永遠不分離。


狂風陣陣,吹得雨滴無差別橫掃,我隻好退回屋內。


儲藏室的電路不穩,在突然的雷鳴後燈泡一閃,驟然陷入黑暗。


我毫無防備,心底一驚。


在「學校」的那三個月,我被關過不止一次禁閉,對封閉的黑暗充滿抵觸與不安。


我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使勁去拉門,卻不想門軸似乎被卡住,無論我怎樣拉扯,老舊的鐵門紋絲不動,像是故意要將我鎖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裡。


「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越發不安焦躁:「有沒有人?能不能幫我開個門!」


「有沒有人!?」


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情緒也漸漸變得不對,我大口喘著氣,手握成拳一下下捶打著鐵門,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開門!放我出去!!」


「別關著我,放我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錯了嗎?


我真的錯了嗎?


喜歡謝臨是錯的嗎?


眼前漸漸模糊,世界變成荒誕混沌的一片。


手臂上倏然一涼。


緊接著,是輕巧卻不容忽視的敲擊。


【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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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漸漸聚焦。


我終於聽清了耳邊的聲音。


是謝臨。


他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正焦急地喊我的名字:「唐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怎麼樣?能站起來嗎?我——」


我卻不想再聽這些虛無縹緲的話語,隻一把將他抱進懷中。


世界在我懷中安靜了。


這一次,沒有掙扎,沒有怒罵。謝臨待在我懷裡,甚至伸出手臂回抱住了我。


我把臉埋在謝臨的脖頸間,感覺到熟悉的痛意卷土重來,那樣沉重密集,讓我止不住發抖。


愛是痛苦的。


但愛又比痛苦強大百倍。


懵然之際,我感覺到謝臨更加用力地把我抱緊,滾燙的呼吸落在我耳側,像是一觸即離的吻。


「小遠。」他哽咽著叫我,「對不起。」


「我都知道了。」


「那一年發生了什麼,我都知道了。」


聞言,我渾身一僵。


慢慢抬起頭,我看著謝臨湿潤的眼睛,啞聲問:「所以呢,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可憐我?還是覺得愧對——」


話沒說完,謝臨已經仰頭吻上了我的唇,聲音顫抖卻堅定:


「我的意思是,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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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燙的呼吸與唇舌交纏在一起,許久才分開。


我死死盯著謝臨的臉,嗓音啞到幾乎不能出聲:「你……愛我?」


「嗯。」謝臨擦掉我額頭上的冷汗,呼吸還有些急促,「不是可憐,不是愧疚,不是這些……」


「唐遠,我愛你,很久了。」


「可我是逃避者,是不敢讓唐叔黃姨失望的膽小鬼,對不起……」


我抓著他的手,艱難地問:「什麼意思?不敢讓他們失望是什麼意思?!」


謝臨望著我,眼底已經一片紅:「唐叔黃姨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喜歡上了他們的兒子,甚至要帶他們的兒子走上被指點被唾罵的道路,成為世人眼中的異類。」


「唐遠,我沒有那份勇氣。」


「我不能做那樣的白眼狼。」


「所以我想逃,想離你遠遠的,中國這麼大天南海北哪裡我不能去,隻要你能安穩地過完一生,我也就沒有遺憾了。」


「但是你沒有……」


撕裂般的哭聲終於從謝臨喉嚨中溢了出來,他抓著我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為什麼要喜歡上我呢?你喜歡一個像藍霜那樣的女生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不可以嗎?為什麼要因為我經受折磨呢?」


「我是個逃兵,是個膽小鬼,連我自己都厭惡那樣的自己,我不值得你這麼做,唐遠……」


他哭得太急太兇,甚至有些站不住了,卻還在死死地抓著我的手,一邊說我不應該這樣,一邊卻又不肯放開。


我緊緊抱著他,想說些什麼,卻連發音都困難。


許久,才似哭似笑地擠出一句:「王八蛋,你就這樣把我丟下了……」


「謝臨,我真恨你啊……」


可那真的是恨嗎?


或許隻是這一年裡,我愛謝臨愛得太痛苦罷了。


謝臨埋在我懷裡,一遍遍說著對不起與我愛你。


我聽得頭昏腦脹,最後低頭去封住他的唇,用力吻著、咬著、不放過一寸:


「你是我的,謝臨。」


「從今往後,你哪都不能去,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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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漸漸停歇。


我埋在謝臨懷裡,緊緊箍著他的腰。


謝臨好像更瘦了,原本就單薄的脊背現在猶如薄薄的紙片,再也經不起一點波折。


「謝臨。」我啞聲問他,「你這一年是怎麼折騰自己的?」


「沒有。」謝臨低聲答,「這一年什麼也沒發生,我過得很安穩。」


說謊。


我知道他過得不好。


原本在家裡養出的一點軟肉全都消減下去,他現在就像一具漂亮的行屍走肉。


可我沒有戳穿他,隻是抱著他,享受珍貴的安穩。


片刻後,我突然覺得手下溫度不對,抬手覆上謝臨的額頭,一下急了:「你在發燒!」


謝臨笑了下:「大驚小怪的,人還能不生病了?」


我可沒他平靜,一下坐起來:「門卡住了,我叫人……」


「傻子,儲藏室有前後兩個門,不然我是怎麼進來的?」謝臨揉揉我腦袋。


傻就傻吧,我們家有一個聰明的就夠了。


到醫院已經很晚,我直接帶著謝臨進急診,護士讓他先驗血。


謝臨手指剛按上止血棉,抬頭間眼神突然一頓,一下來託我的頭:「仰頭!你又流鼻血了!」


「啊?」我都沒感覺到,被他說才覺得鼻子裡熱乎乎的,下意識跟著他的話動作。


「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怎麼總流鼻血?」謝臨比我緊張多了,怕是電療後遺症,壓著我去找醫生。


到最後成了我看醫生,不過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內分泌失調。


醫生意味深長:「大小伙子找個對象,什麼失調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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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謝臨臉有點紅,拽著我出了診室。


我摸摸他額頭:「還發燒嗎?臉怎麼這麼紅?」


謝臨白了我一眼:「少裝。」


我一下笑起來,連抱帶摟地把人拐到沒人的樓梯間,低頭去親他。


謝臨的嘴唇溫溫的,又很軟。


他張著嘴任我索取,舌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我的上顎,故意招人。


「謝臨……」


我聲音都啞了,但又顧忌他的身體:「你就欺負我吧。」


「不欺負你。」他小聲說,「醫院旁邊有酒店的。」


我蹭在他唇邊:「你還在發燒。」


說著,我想起來看時間:「驗血結果估計能出了。」


我拍拍謝臨屁股,也就那還有點肉:「過去看看。」


謝臨表情有點不情願,還想來親我。


他一這樣我就知道,他肯定有什麼事瞞我。


果然,醫生看著報告微微蹙眉:「身體太差了,很多指數都不達標,貧血、營養不良,這樣下去早晚發展成免疫失調。」


我聽得心疼得不行,想罵謝臨幾句,卻又覺得怪誰都怪不到他頭上。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這樣的。


簡單開了點營養配方藥,一路上謝臨總偷偷瞟我,我忍了一路,到酒店進房直接把人抱起來往床上扔。


謝臨抿著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的模樣:「要教訓我嗎?」


我居高臨下地盯了他幾秒,最後還是俯下身把他摟進懷裡:「舍不得。」


「這不是你的錯。」


謝臨沒說話,隻輕輕親著我的額角,手指慢慢摩挲著。


「幹什麼呢?」我抓住他的手。


謝臨掃開我的發梢:「沒留疤吧?」


他眼底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當初怎麼就不知道躲呢?」


我這才明白,他說的是那晚他砸來的煙灰缸:「所以你當時臉那麼白,不是屁股疼,而是心疼——」


謝臨一下捂住我的嘴,眼神也變得兇狠:「唐遠!」


我笑著吻在他掌心:「我不躲,你打我罵我我都不躲,你消氣就好了。」


謝臨微微發抖,眼睛又紅了:「對不起,我當時太慌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怎麼面對叔叔阿姨……我不是故意想砸你,但沒想到你正好出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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