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強硬拉過我的手,讓我摸過他身上每一道疤痕。
「瑤瑤,這兩年多來,隻要回想起你從我面前跳下去,我就給自己一刀。」
「仿佛這樣,我對你的愧疚就會少一點。」
「都這樣了,你還不肯愛我嗎?」
我平靜望著他。
赫連拓早沒了我記憶中溫潤君子的模樣。
眼眸猩紅,滿身疤痕,仿佛困於囚籠裡不停掙扎的野獸。
「愛你?」
「是,愛我。」
他又湊過來,想要親我。
我把頭轉過去。
赫連拓眸底劃過一抹失落。
又小心翼翼地說:「瑤瑤,在南周為質時,我就喜歡你了。」
「可你的眼裡,從來就隻有一個謝知行。」
16
赫連拓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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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見我,是初到南周為質的那年。
明明我和他都是被欺主的奴才打罵為樂。
偏偏我運氣好。
有阿姐為我撐腰,有謝知行逗我開心。
而他像陰溝裡的一條毒蛇,悄悄窺探別人的幸福。
聽他對自己的形容。
我扯了下唇角。
「挺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那時就想,要是把你身邊所有人趕走,是不是你就會變得和我一樣無助又可憐?」
我瞪著他。
抑住喉嚨裡的哽咽。
「所以…你暗中指使我父皇,陷害謝家通敵叛國?」
「害死了謝知行?!」
赫連拓坦然承認。
「混蛋!」
我抄起手邊的玉枕朝赫連拓砸去。
他額頭瞬間鮮血流個不停。
赫連拓不顧腦袋上的傷,湊過來親我,哀求著我。
「瑤瑤,謝知行已經死了,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愛我一下嗎?」
我咬破他的唇。
血腥味彌漫。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犯我南周,雖遠必誅。」
我咬牙瞪他,狠狠撂出這句話。
17
後面那些時日,赫連拓將我關在房中。
除他之外,我沒見到任何人。
赫連崢不知從哪知道我被赫連拓綁來,要求赫連拓以我為質,逼迫阿姐退兵。
「皇兄,你是想用瑤瑤威脅趙元姝,還是要用於陣前祭旗?」
赫連崢靜默須臾。
「阿拓,趙元瑤非我北魏之人。」
「無論你對她再好,她心裡也不會有你。」
比起赫連拓來,赫連崢更像一個帝王。
權衡利弊,冷漠獨斷。
赫連崢走後。
赫連拓進來,將我緊擁在懷。
「瑤瑤,剛才皇兄的話你也聽見了,就讓你阿姐退兵,我讓你做我的太子妃,以後的皇後好不好?」
我冷漠吐出兩字。
「不好。」
兩軍交戰在即,赫連拓來煩我的時間也少了不少。
我開始計劃從東宮離開。
沒想這夜瞧見一個令我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許攸寧解開兜帽,把解藥遞給我,條理清晰道。
「東宮裡南周皇宮冷宮有一條直通城外的暗道,你服下解藥就從暗道離開。」
「我已經飛鴿傳書給陛下,她會派人在城外接你。」
從許攸寧被赫連崢帶回北魏那日。
她就成了阿姐放在北魏的一顆暗棋。
為的就是我們沒有系統幫助,也能憑借赫連拓兄弟二人對許攸寧的迷戀,慢慢顛覆北魏皇朝。
18
許攸寧昔年雖是尚書之女。
但自幼被庶母陷害,送進貞女堂,受盡折磨。
小時候,她救過赫連崢,又給過赫連拓一塊糕點,便成了兄弟二人白月光。
路上。
許攸寧和我說,她對南周沒什麼歸屬感。
幫我們,隻是因為她想為西夏王報仇。
她自小沒受過什麼溫暖。
人生第一份愛,是西夏王給她的。
許攸寧把我送到暗道口。
我拉住她的手。
「許攸寧,我們一起走。」
「任何一個南周子民,我都不會放棄。」
遠處隱有火光,腳步聲漸近。
我瞧見了趕來的赫連拓。
許攸寧把我推進暗道口,轉頭朝我一笑。
「公主,快走。」
我沒有猶豫,拼命向前跑去。
身後傳來一聲爆炸重響。
我回頭望了眼。
是許攸寧為了護住我,將暗道入口用炸藥炸了。
而她也死了。
隱隱約約,我聽見風聲裡傳來許攸寧的聲音。
似哭似笑。
「夫君,阿寧來殉你了。」
我眼睛有些澀,但腳步一直未停。
我清楚知道。
隻要我一停下,許攸寧用死為我換來的生機,就會化為雲煙。
我努力向前跑。
終於,看見了守在暗道另一邊的阿姐。
她站在出口,身姿單薄,卻無比堅定。
像每次護著我一樣。
朝我伸出手。
「瑤瑤,阿姐來帶你回家。」
我牽住她的手。
暈了過去。
19
赫連拓給我下的是北魏皇室秘藥。
即使吃了許攸寧給的解藥,我也昏睡了好些時日。
待我醒來。
阿姐同我分析目前戰況。
南周大軍於北魏皇都二十裡外扎營,赫連拓兄弟借城防之勢,一直躲在皇宮裡。
我醒來前幾天,赫連崢還給阿姐送了求和書。
書上寫,願與南周結秦晉之好,以北魏皇室禮聘南周女帝為後,從此兩國和為一家。
「……」
惡心誰呢。
阿姐氣得當場把求和書撕碎。
並告訴那群主張求和的文官。
「昔年他北魏鐵蹄,如何踏破我南周國門。」
「朕便要今日南周大軍,如何踏破他北魏皇都。」
……
話雖這麼說。
阿姐還是私下責令大軍,不許做燒殺擄掠之事。
違者,誅九族。
我身體好得很快,在兩軍對陣那日,與阿姐並肩騎在馬上。
赫連拓站在城牆上。
黑色狐裘,襯得他越發瘦削。
「瑤瑤,今日兩軍交戰,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赫連拓一揚手,有兩名內侍抬著一個巨型水缸出來。
黑布蓋著的地方,隱約能看出是顆人頭。
我眼皮一跳。
看著赫連拓掀開黑布,露出的臉令我愣在原地。
謝知行。
是謝知行。
好消息,我的小將軍沒有死。
壞消息,我的小將軍被做成了人彘。
我一瞬紅了眼,從牙縫裡擠出字。
「赫連拓,你他媽有病吧?」
「罵得真好聽。」
都到這時了,赫連拓還在發瘋。
我抓起馬背上的弓箭,就搭弓射箭,卻被阿姐攔住。
「瑤瑤,冷靜。」
「阿姐…阿姐,那是謝知行,那是謝知行——」
我強迫自己冷靜,但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掉。
高牆上的謝知行似乎聽見了我的聲音。
他發出「啊啊啊」的三聲。
我知道。
他在叫小瑤兒。
但他看不見我。
小將軍不知道,現在的我也能保家衛國了。
20
赫連拓抽出長劍,橫在謝知行脖子上。
居高臨下看我。
「瑤瑤,昔年我一時心軟,留了謝知行一命,今日便用他來祭旗吧。」
我搭弓射箭,對準赫連拓眉心。
「你敢。」
箭刃飛出那瞬,赫連拓長劍劃過謝知行脖子。
血花四濺。
又一次,我看見謝知行死在了我面前。
可他臉上帶著釋然。
我想,對小將軍來說,死在戰場上,也比受盡屈辱苟活更好。
赫連拓是可以躲開那支箭羽的。
但他沒躲。
就那麼站在那裡,讓我的箭射中他眉心。
倒下去前。
赫連拓瞧著我笑。
「瑤瑤,能死在你手裡真好。」
我瞪著他。
他又笑,像個瘋子。
「當然,能拖上謝知行一起死更好。」
兩軍陣前,我氣得破口大罵。
「赫連拓,你個腦子有病的玩意兒!」
赫連拓笑得更開心了。
瘋子。
21
赫連拓於陣前被我射殺。
北魏將士士氣大降。
赫連崢獻出降書,主動開城門迎南周大軍入城。
從南周亡國到今日,隻有短短八年。
北魏覆滅,南周再起,世事變遷,不過如此。
入北魏皇都之後。
阿姐將赫連崢囚禁在蘅蕪殿中,對他在內的一眾北魏貴族皆是優待。
此舉被宗室質疑。
還有大臣聯名上書,要求阿姐下旨設北魏秋狩,洗去南周恥辱,揚南周天朝國威。
被阿姐駁回。
「若真如你們所言, 屠盡北魏皇室,朕和赫連崢那暴君有何分別?」
自此, 無人上書。
新朝初定,阿姐有許多事要忙。
我平日除了訓練剩下的那些死士,便是躲在殿中喝酒。
阿姐下旨, 為謝知行在內的一眾忠義之士正名,並為其追封侯爵。
這天, 我和阿姐正在殿中用膳。
內侍來報, 說蘅蕪殿中的赫連崢求見阿姐最後一面。
「陪我一起?」
我跟在阿姐身後去見了赫連崢。
破天荒地,赫連崢穿了一襲白袍,靜靜坐在窗前。
我站在門口, 沒進去。
阿姐走進去,赫連崢和她相對無言。
許久,我聽見赫連崢問阿姐:「阿姝,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 可有一分心軟?」
阿姐淡笑看他。
每說一個字, 眼底冷意便濃一分。
「赫連崢,每一次和你接觸, 都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赫連崢未語,隻靜靜凝望著阿姐。
阿姐起身要走,他忽然開口。
「當年國子監外,撿到公主手帕的人是我。」
阿姐腳步一頓, 但沒有回頭。
我知道阿姐昔年和太傅蘭序結緣, 便是蘭序撿到她一方手帕,又恭敬還回來。
桃花樹下,驚鴻一瞥。
亂了她的心。
隔天, 蘅蕪殿宮人來報,赫連崢於殿中自盡。
阿姐隻說了聲知道了, 然後吩咐太監。
「分食喂狗。」
阿姐和我目光對視。
不屑地勾唇。
「我思慕太傅, 是愛他君子知節, 敬他襟懷坦蕩。」
「赫連崢算什麼玩意兒?也配和太傅相比。」
我靠在阿姐肩頭,笑出了聲。
22
從北魏皇都回到新京後,我向阿姐請旨鎮守邊關。
阿姐不肯放我離開。
「瑤瑤, 我隻有你了。」
「可是阿姐, 鎮守邊關, 保山河無恙,是他遺願,我想替他去完成。」
「就如阿姐今日為帝, 為百姓謀福祉,亦是承太傅之願。」
我急得眼淚打轉,哀求赫連拓。
「(終」終是同意。
去邊關那天,阿姐來送我, 要求我每年新年回來陪她, 我笑著應好。
「瑤瑤。」
身後傳來阿姐叫我的聲音。
我回頭, 鳳袍加身的阿姐站在城牆上,朝我揮手:「一路順風。」
我忽地想起謝知行出徵前。
他來給我送蘭花玉佩,被阿姐撞個正著。
少年將軍紅了臉。
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我挽著阿姐胳膊撒嬌, 旁邊是將這一幕默默入畫的蘭序。
我朝阿姐揮手,翻身上馬。
這一生還是,欲買桂花同載酒。
終不似少年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