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少爺的書童,自幼伺候少爺讀書。
十六那年,他抱我上了榻,說我膚若凝脂,猶如美玉,不知勝過多少美嬌娘。
後來他高中狀元,要娶尚書大人家的千金。
便親手喂了我一碗毒酒,賣我進了瀟湘館。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今日起就是你的後半生。」
「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身分低微,還是個男子吧!」
我心如死灰,成了館中的啞巴花魁。
本以為他當是高興才對。
卻聽聞,我被小侯爺帶走那晚,新科狀元竟當場噴出一口鮮血。
1
「長得倒是有幾分顏色,不過怎的?」
「我顧君川還入不得你這花魁小郎君的眼不成?竟是半句不肯言語!」
我坐在桌旁剛彈完一曲相思曲。
卻不想,因為未曾開口,惹怒了顧小侯爺。
他一身花團錦簇的上好錦衣,面如冠玉,看人時模樣懶散卻氣勢驚人。
此時,這模樣風流的紈绔公子,卻捏著酒杯,隱隱有蓄勢待發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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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石做的酒杯,『叮當』一聲,就砸到了我的面前。
睫毛微顫,瀟湘館裡受過的規矩,讓我下意識就跪倒在地上。
「當真是好膽識!」
「滿京城都找不到一個比你還有骨氣的!」
我乖順地模樣,卻更加惹得顧君川厭煩。
當即抬起一腳就將我踹倒在地。
胸口一陣劇痛,我大口喘氣,伏在地上好久沒有起來。
一旁陪酒的綠枝見大事不妙,連忙擋在了我的面前,拽著顧君川的衣擺就是一陣求情。
「小侯爺息怒,實在不是念郎膽大,是他早年生了病,得了喉疾,說不了話。」
「還望小侯爺看在他是個可憐人的份上,饒了他吧。」
綠枝拽著我的袖子將我拖起來,壓著我給顧君川磕頭。
顧君川聞言:「當真?」
我驚恐的慌亂地點頭。
微紅的眼眶,有些雜亂的發絲,蒼白的臉上隻剩下唇和眼尾是紅的。
見顧君川朝我伸出手,驚恐之下,還落到了腮邊幾滴清淚。
顧君川眼底透著驚豔之色。
「本少爺倒是還沒玩過小啞巴。今日,你就算給少爺賠罪了!」
他拽過我的手臂,就順勢將我帶到了榻上。
綠枝想攔,卻被顧君川的眼神逼退。
「你敢攔我?」
綠枝顫笑:「奴婢......不敢。」
「滾出去!」
綠枝眼神和我對視,滿眼都是擔憂。
我強撐著笑,朝她勾起嘴角。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從他賣我進瀟湘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不過早晚罷了。
可再明白,衣衫被撕裂那一刻,淚終究還是掉落了下來。
2
十歲之前,我爹是鎮上的教書先生。
給我起名李念,希望我能念父母生養之恩,念老師的教導之情。
他說我眉眼聰慧,將來定能金科及第,高中狀元。
我母親每次聽到這話,就笑得眉眼彎彎,拉著我的手調笑道:
「我兒若是高中,憑你到時得學識和氣韻,隻怕榜下捉婿的人家,要為你打起來才是!」
那時小院寂靜。
我於窗下讀書練字,推開窗子能聽到爹帶著學生的朗朗讀書聲。
母親坐在紫藤樹下乘著涼,手裡還捏著針線,在為我縫補被書案磨破的衣裳。
那時春光正好,微風輕拂。
當時隻道是尋常。
可後來,我爹被人檢舉說他藏著禁書。
抓人,收監,抄家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爹拒不認罪,在牢獄中被打了個半死。
我娘為了給我爹申冤,一頭碰死在了大堂前。
臨死前,沾滿鮮血的手死死地握住我。
「念兒,要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
娘的手是涼的,血是熱的。
粘在手上,越是擦越是熱,最後幾乎擦掉了一層皮。
也還是燙的心口疼。
後來罪名落實,我爹被砍了頭,我被人牙子輾轉賣進了林家。
看我會讀書寫字,便收了我給林少爺做了書童。
少年時的林佑之眉眼聰慧,一舉一動都似是我爹口中的竹蘭,有君子相。
他見我總是愁眉不展,就拉住我,眼神認真:「阿念,你且再等等我。」
「再過幾年我科考中舉,一定會幫你家申冤。」
少年人的滿腔熱血,熱烈赤誠,暖化了滿心恨意的我。
我安心留在了林家,我把林佑之當成了我的少爺。
比夫人更擔心他的身體,比老爺更擔心他的學業。
我把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
他知道。
所以他也格外努力地學習功課,想要幫我家早點申冤。
直到,十七歲的少爺,被人帶上了花船。
一切就都變了。
3
他看我的眼神變了。
沒了當初的單純的同情或憐惜。
他的眼中有了欲望,他看我和看花船裡的那些姑娘,逐漸沒了不同。
我為他研墨,他的眼神瞥過我蔥白的指尖。
喉頭滾動後一把拽過。
「阿念長大了,連指尖都這樣招人了。」
我眼神慌亂地想掙扎,卻被他拽著拉進了懷中。
「別怕,少爺是疼你的。」
「乖,別動,讓少爺摸摸你。」
我不願,我掙扎著想逃走。
我憧憬少爺,敬重他,將他看作是我未來的全部希望。
我不懂男女之事,可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什麼一旦改變就回不去了。
他拽著我的衣襟,滿目都是可怖的紅。
見我死死按著不肯松手。
就叫了我的名字。
「阿念!」
他那時的聲音極大,像是鎮魂的鍾聲,將我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林佑之平日裡俊俏的面容,此刻因著欲望變得扭曲,像是一隻要吞沒我的怪獸。
他說:「阿念再動就不乖了,不乖少爺就不疼你了。」
「以後我入朝為官,還怎麼幫阿念的爹爹平反啊,嗯?」
「乖一點,少爺學得很好,不會讓阿念疼的。」
「阿念,我的好阿念。」
我蒼白著臉,顫抖著被他抱起,喉嚨裡像是梗了一根魚刺,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他抱著我大步地邁向床榻。
將我毫不憐惜地按在身下,疼痛,血液,扭曲充血的,近在咫尺醜陋的臉。
我沒說話,又或許說了話。
可那又如何?
受害者無法自救,行兇者充耳不聞。
路過的下人匆匆而過,隻剩下被迫害者,失語與堂前。
無權者,啞!
4
那時,我清楚地明白,風光朗月的少爺也不過是被欲望操縱的妖魔。
從前模糊的喜歡像是被一刀割斷。
他從身後死死地抱住我,混亂的喘息帶著黏膩的湿意。
「阿念,你的肌膚好滑,即便上好的綢緞也不及你半分。」
「膚如凝脂,猶如美玉,不知勝過多少美嬌娘。」
「若阿念是女子,過了今日,我定然娶了阿念做姨娘,日日歡好,榮寵一生!」
他縱然隻是哄我,縱然前提是我是個女子,他許我的,也不過是個姨娘。
從前我是少爺身邊得寵的書童,雖是下人,人人看我還有三分敬重。
如今我自旁人身邊走過,隻能聽見背後的嘲笑聲。
「還當那李念是個什麼有骨氣的,也不過是個走後門的,我呸!真是髒了我的眼睛!」
「你們是沒瞧見少爺如今對他的模樣,那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那天白日我路過少爺的書房,光天化日喲,嘖嘖嘖,那聲音叫的,浪的比城西的燈柳巷子裡的娘子還蕩漾。」
他們罵我不知自愛,罵我比勾欄瓦舍的娼妓還會勾人。
好似一夜之間又回到了當年。
我站在假山之後,周身寒涼,宛如置身於冰窖。
夫人的丫鬟傳我,說老爺夫人要見我。
她走在前,腳步極快,像是在躲避什麼髒東西一般。
他們都默認了,是我不知廉恥勾引了自家少爺。
就連老爺夫人,也是這般想的。
進了門,一句話沒問,就先叫了下人打了我二十板子。
我渾身是血的被按在地上,就連按著我的下人,看我的眼神裡都是嫌惡。
老爺沒要我的命。
當著眾人呵斥我勾引少爺:「虧你爹當初還是個教書先生,竟教出了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兒子!」
我猛地抬頭,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卻聽從前對我好言好語的夫人說了一句:「不過是個玩物,兒子喜歡就先留著,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沒幾日就膩味了。」
「等他膩了,再把這髒東西發賣出去便是,省得髒了我們林家的院子。」
她勸過老爺,掀起眼皮看我,沒說話就先皺起了眉頭。
「少爺若是學業好,你就跟著好,學業若是落下,你仔細著你這一身賤皮子!」
5
我躺在地上,被人拖死狗一樣拖回了房間。
林佑之一身酒氣從花船回來時,我發著高熱。
他滿身躁動地將我按在身下。
帶著酒氣的嘴,肆無忌憚地落在我燒得通紅的臉。
直到他扯開我破碎的衣物。
雪白的肌膚上滿是青紅紫色,襯著皲裂的血肉,模糊一片,狼狽不堪,然後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阿念,你的傷......」
淚無聲地從我眼角落下。
我是個沒用的人,救不了我爹,阻止不了我娘,一個男子被人強迫著失了身子,就連別人侮辱我爹的清譽,也辨別不得。
如此沒用,活著作甚?
不如歸去......
可林佑之終究還對我割舍不得,連夜叫了大夫,保住了我這條賤命。
可現在想想,當初真該就這麼去了的。
活到如今,更是狼狽不堪。
在林府,我就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林佑之喜歡我......喜歡我的身體,喜歡我的樣貌,喜歡我哄著他的乖順性情,唯獨......不喜歡我。
我也不敢叫他喜歡,我也隻剩下我了。
6
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
林佑之入京科考,別的舉子帶銀錢,帶下人,隻有他,帶上了我。
燭光下,他眼神露骨地掠過我光潔的背。
宛如餓狼地將我吞食入腹,聲音熱烈,那夜我的心也不平靜。
三年來,我第一次如此熱烈地回應了他。
他更瘋了。
「阿念,等我當了官,你就給我當管家,白日裡給我管家,夜裡就來管你家少爺的床榻。」
我被他晃的頭似乎都昏了,手死死地攥住被子。
聲音顫著問他:「少爺當了官,還疼阿念嗎?還會記得對阿念的承諾嗎?」
劇烈的動作幾乎讓我以為自己是隻風箏。
可當我想就這麼飛走時,又被林佑之攥著手腕狠狠地拉了回來。
不得自由。
「疼的,我最疼阿念了。」
可男人的話不能信,床榻上的話更不能信。
他最終兇狠百倍地違背了對我的誓言。
......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卻隻覺得身上有無邊的酸楚。
略微低下頭,就能看見自己雪白的肌膚上,斑斑點點,沒有一塊好肉。
我坐在床上發呆了好半晌,才自嘲一笑。
又做夢了。
是了,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而現在,我的床榻上昨夜才睡過另一個男子。
那是我的恩客。
7
剛入瀟湘館時,是半年前。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被兩個下人拖著進了瀟湘館。
身後那人從馬車上下來,打著竹傘,一身青衣身形挺拔,好似山間的蒼竹。
可也隻有外表像了。
我被他親手灌了毒藥,毒啞了嗓子。
「阿念的聲音好聽,隻是可惜從今往後,床榻間也就隻有我一個人聽過了。」
我拽著他的褲腿,哭著求他。
「少爺,我不知做錯了什麼事,阿念什麼都可以改的。」
他站得筆直,我跪在他的腳下。
光從他身後的大門照進來,將我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他看我許久,眼神裡是不舍得,掙扎的,最後是下定決心的決絕。
他說:「阿念,改不了的。」
「你的出身改不了,性別也改不了,就連你我同床共枕的三年,也改不了。」
他伸手溫柔地拂過我的眉眼,最後狠狠地薅住了我的頭發,疼的我下意識發出悶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