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語氣裡裹挾著明顯的不屑,林飛霜握槍的手驟然一緊。


子嗣是唯一能刺激到她的敏感話題。


即便她與世無爭,但三年無所出,卻是個大過錯。


先前我故意對薛婉意隱瞞了林飛霜在意子嗣的情況,隻因我想借林飛霜立功,讓將軍府裡孤立無援的小姐完全信賴我。


今日我故意挑著林飛霜練功的時候過來嘲她,想來以她的性子,斷不會容忍一個丫鬟肆意編排。


果然,林飛霜灼灼盯著我,似笑非笑地按住我肩膀:「小丫頭膽兒挺肥啊,你叫什麼名字?」


聽聞林飛霜在戰場上可以一敵十,此刻被她這麼按著肩,我的脊背生出一股涼意,卻仍故作傲慢:「奴婢奴月,是小姐從相府帶來的陪嫁丫鬟,我家小姐金枝玉葉,服侍她的人自然也多,不像姨娘嫁入將軍府時唯孤身一人,真是可憐。」


林飛霜聽出我的意思,臉色冷下來,望向我的眼神越發凌厲。


我以為她定會嚴懲我,未承想她卻說了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10


「奴月,要不要跟著我練槍?」


「練槍?」


我瞳孔猛地一震。


我想林飛霜治我以下犯上之罪,可忙活半天,她竟然隻是想挖我到望春院練槍。


「對啊,你筋骨不錯,膽子也大,很適合練槍。」林飛霜又在我肩周專注地摸了幾下,一臉認真地將長槍遞給我,「試試。」


我看了一眼那根比我人還高的紅纓槍,急忙遞上錦盒,尷尬婉拒:「姨娘莫要開奴婢玩笑,玉春院裡剛送來十多盆蘭花,奴婢還得回去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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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飛霜嘆息著收回槍,滿臉失望,她將錦盒遞給身邊的婢女:「翠枝,這簪子就當作你與周護衛的新婚賀禮好了。」


翠枝臉紅得像燈籠,害羞地跺腳:「主子,我與周護衛之間什麼都沒有。」


其餘丫鬟紛紛掩嘴偷笑,翠枝的臉更紅了,似燙得快要冒煙。


林飛霜見狀像哄小妹妹一般揉了揉她發頂:「沒有沒有,去年冬天,你生病時守在望春院門口的不是周護衛,是隻大笨驢。」


「主子,你怎麼能這麼說周護衛呢!」


翠枝在滿園歡笑中氣鼓鼓地拿著錦盒跑回屋裡,留下林飛霜和丫鬟們爽朗的笑聲,一遍又一遍縈繞在我心間。


我羨慕她們這樣親如姐妹的主僕關系,我亦知道林飛霜是個好人,但我還是對她出手了,利用的正是她對丫鬟們的感情。


11


我開始留意翠枝。


那日,我與她同去庫房取香料,恰好碰見將軍親衛周長錚,周長錚興奮地朝她打招呼,翠枝卻十分害羞地低下頭,我便猜到周長錚正是翠枝的心上人。


很快,到了林飛霜去值營的日子,我讓後廚做了小姐愛吃山藥羹。翠枝與後廚的小梅是同鄉,她也愛吃山藥羹,每次有山藥羹,小梅總會將試味道的那碗留下來給翠枝。


我找機會往山藥羹裡加了藥,翠枝吃下後,當晚便高燒不退。


望春院的丫鬟們求管家找來郎中,郎中開了幾帖藥,說是風寒,但燒太厲害,今晚很危險。


那晚,恰好是周長錚執勤,他和上一次一樣,守在望春院門口望眼欲穿。


我奉小姐之命來探望翠枝,臨走時周長錚忍不住叫住我:「奴月姑娘,翠枝她怎麼樣?」


「不大好,藥喝不進去,身上燙得厲害,一直在說胡話。」


「這……能不能再讓郎中來看看?」


我搖搖頭,一臉嘆息:「藥喝不進去,燒也退不下來,神仙來也沒用。」


周長錚懇求我:「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翠枝?」


「周護衛,望春院的主我可做不了,你得問她們。」


我指了指站在翠枝門口遠遠望著我和周長錚的那幾個丫鬟。


她們見翠枝把藥都吐了,此刻也沒了主意,正圍著商量怎麼辦。


周長錚突然朝她們跪下去:「各位姐姐,求你們讓我見見翠枝,我有法子讓她喝藥。」


深夜放男子進院,是要杖斃的罪過。


我暗示丫鬟們可以暫時隨我去玉春院,就當作不知道有外人進過翠枝屋裡。


丫鬟們與周長錚都覺得這個主意好,對我千恩萬謝,卻不知早已落入了圈套。


夜裡,薛婉意帶著人將相擁而眠的周長錚和翠枝逮個正著。


翠枝因發燒,隻穿了件薄衣,周長錚赤裸上身,更是有嘴也說不清。


待林飛霜回府時,望春院所有丫鬟都被發賣,換了一批小姐的人。


林飛霜重情,知曉事情原委後,提著槍闖入玉春院。


她一槍打穿小姐緊閉的房門:「薛婉意,你敢動老娘的人,老娘殺了你!」


12


林飛霜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隨時欲將小姐撕碎。


薛婉意卻顯得格外從容,她主動走到林飛霜身邊,遞上發賣丫鬟們的賬目和銀子。


林飛霜望見賬目上「怡紅院」三個字,眼睛裡紅得冒出了火光。


她拽著小姐使勁往屋外拖:「你去給我把她們都贖回來。」


我適時上前阻攔:「林姨娘,你快放開小姐,人牙子說,翠枝她們已自行了斷了。」


林飛霜身子一頓,難以置信地望向我:「你說什麼?」


「奴月說,你的丫鬟們全都死了!」


薛婉意彎起唇,以勝利者的姿態得意地睨著林飛霜。


林飛霜失了理智,她將小姐踹飛,槍尖直抵小姐的喉嚨,卻在關鍵時刻被霍震軒的雁回刀擋下。


「霍震軒,你當真要護著這個毒婦?」


「飛霜,母親讓婉意掌家,她並沒有做錯。」


小姐在發賣丫鬟前知會過霍震軒,霍震軒也認可了小姐的處置,此刻他自然維護小姐。


正巧,倒在地上的薛婉意痛苦地咳出了血,她氣若遊絲地喚了句:「將軍。」


明明什麼都沒說,卻似什麼都說了,霍震軒小心將她抱入懷中,對林飛霜道:「身為軍士,以下犯上。明日我就去兵部,暫撤了你的軍職!」


「霍震軒,老娘的軍職是老娘在戰場上殺出來的,你憑什麼暫撤?」


「憑我是你的相公,憑你是霍家人!」


「霍震軒,以為我稀罕做你的妾?」


林飛霜槍勁一轉,當著所有人的面削掉了霍震軒一縷發。


斷發飄零,她與霍震軒三年夫妻情義,就此恩斷義絕。


「霍將軍,從今往後,你我一別兩寬。」


13


林飛霜被休後,霍震軒奉命巡境不在京中,薛婉意對我愈發依賴。


因為她斷了三根肋骨,傷及心肺,足足臥床大半年才恢復如初,這期間所有府中事宜都是由我代她操辦的,包括小姐與外界的聯系,也全權交由我負責。


我也終於得知,一直監視父親的小姐心腹竟然是相府的馬夫李賀楠,他會些功夫,路子也廣,隻是對小姐的感情明顯超出了主僕情誼,甚至想混進將軍府看望小姐。


我把此事匯報給薛婉意,薛婉意震怒,對李賀楠起了殺心,但還沒等到她動手,將軍府裡就鬧出了更讓她糟心的事。


原來,薛府雖是武官之家,但一向寬待下人,尤其是府中幾個老人,老太君和婆母已將他們視作親人。


偏薛婉意傷好之後重新掌家,總覺得這幾人不服管教,要將他們趕走立威,遭到婆母柳芳錦嚴厲訓斥。


柳芳錦出生將門,當年曾追隨夫君鎮守邊境,她對先前小姐發賣望春院丫鬟的事本就心有不滿,礙於小姐受了重傷不好說教,這次逮到機會兩罪並責,她直接怒斥小姐佛口蛇心是想毀了將軍府的太平。


薛婉意雖沒有與柳芳錦當面爭執,但這口氣,她怎麼都咽不下。


「奴月,我受夠了柳芳錦,還有沈如梅那個老不死的,她竟敢一直撺掇將軍納妾!


「我要她們死,她們統統該死!


「奴月,替我殺了她們。」


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薛婉意還是這個脾氣,發起瘋來,竟以為將軍府的老太君和婆母如她相府的丫鬟一般,是她想殺就殺的。


我麻木地捧著針盒,低頭跪下:「小姐,老太君與夫人突然離世,將軍恐會懷疑小姐。」


薛婉意沉吟,指尖緩緩劃過針盒,挑選著心儀的長針:「奴月,那你說該當如何?」


「奴婢聽聞夫人年輕時就與老太君不對付,自古婆媳最難相處,隻要她們鬥個你死我活,小姐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聞言,薛婉意蓋上針盒,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的臉:「奴月,你果真是我最得力的丫鬟,我都有點舍不得折磨你了。」


我急忙俯身磕頭:「多謝小姐。」


14


挑唆老太君和夫人的關系並不難,薛婉意臥床的大半年裡我就從下人們口中收集了些許敏感的秘辛。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關於霍震軒他爹霍百川的死因。


當年,霍百川與柳芳錦一同迎戰大涼,柳芳錦凱旋,霍百川卻不幸命喪疆場,知曉內情的人曾道霍百川是為了救擅自率部突襲的柳芳錦才會身陷敵營,可獲救後的柳芳錦並沒有立刻帶兵返回營救夫君,而是等到十日後才一舉攻城,搶回霍百川的屍身。


雖然霍百川是為國捐軀,但他的死與柳芳錦脫不了幹系。


這也可以解釋為何當年柳芳錦回京後會一改往日的性子,事事遵從沈如梅的安排,甚至卸下鎧甲乖乖做個當家主母陪伴霍震軒長大。


她對沈如梅有愧,對霍家有愧。


可愧疚換不了人命。


沈如梅若知道獨子是因兒媳才會被俘受辱、命喪他鄉的話,她能原諒柳芳錦嗎?


我篤定,不管此事真假,必將成為柳芳錦和沈如梅之間的一根刺。


所以在李賀楠來將軍府傳信時,我讓他將此秘辛宣揚出去,不到一個月,坊間就衍生出多個版本。


觀音誕那天又安排了說書人在老太君禮佛的必經之路上添油加醋地講述這段往事,暗指柳芳錦通敵殺夫,巧奪軍功。


涉及自己最在意的人,老太君果然中計。


她是公主之女、先皇親封的晉陽郡主,雖久不過問府中事宜,但底氣猶在,回府後,立刻命兩個老婆子押著柳芳錦進了宗祠。


15


老太君與婆母鬧起來,小姐自然要去勸的,不過面對沈如梅悲慟之下的皇家雷霆之威,她也隻敢帶著我站在一旁觀望。


在霍百川之死這件事上,柳芳錦脾氣全無,任憑沈如梅當著小輩和家僕的面數落責罵,她也隻是跪在丈夫的牌位前陪著老太君無聲落淚,一句也不曾為自己辯解。


「柳芳錦,我們霍家待你不薄啊,百川更是將你放在心尖尖上,你……你為何要害得霍家家破人亡?」祠堂裡回蕩著沈如梅憤恨的嗚咽,她捶打著自己的胸脯,「當初,若我心軟些,換個人過門,百川是不是還能活得好好的?」


話已至此,再說下去多年婆媳情分就要消耗殆盡了。


柳芳錦不忍,上前扶住老太君,言語懇切:「娘,百川生前最是孝順,你今日在他跟前這般,叫他如何安心吶?」


沈如梅微怔,似恢復了些許神志,她靠在柳芳錦懷裡,望著兒子的牌位,一抽一抽地緩緩止住哭罵。


見二人有和好的跡象,小姐臉色不太好看,她瞪了我一眼,怪我未能一擊即中。


卻不知,真正的好戲在後頭。


16


「老太君,不好了……周氏……」氣氛剛有些緩和,管家匆匆來報,可他一看到滿屋子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是那一臉心虛的模樣立刻讓柳芳錦起了疑心。


「周氏?周氏是何人,金管家,你把話說清楚。」


柳芳錦話音剛落,外頭突然鬧騰起來,聽上去像是有人想擅闖將軍府。


「金管家,到底怎麼回事?」


「回夫人,老太君有個朋友急著見老太君,她這會在門口候著。」


「既是老夫人的朋友,為何不請進來?」


柳芳錦做了十多年將軍府主母,不是三言兩語能輕易能糊弄過去的。


金管家緊張得額頭滲出了汗,頻頻用眼尾餘光瞟老太君,老太君給他遞了個打死不許說的眼神,主動接過話頭:「周氏乃罪臣之女,不便入府,娘去取些銀兩打發她。芳錦,你先給百川上炷香。」


沈如梅想走,柳芳錦卻沒松手,而是緊緊攙著老太君,聲音有些冷:「兒媳也想見見母親這位朋友。」


正說著,前廳又有人來報,說那周氏撒潑打滾引得百姓圍觀,她還口口聲聲要去報官。


「報什麼官?」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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