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又把被子裹得更緊。
她可從沒像今天這樣關心我,一直都叫我死丫頭。
我用被子死死蒙頭,拼命塞住耳朵。
嘶嘶的蛇爬聲在門外遊蕩了很久,漸行漸遠。
門外沒有了聲音。
走了嗎?
我渾身都被冷汗褥湿,卻聽到窗戶開始松動,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撐開窗沿。
沿著牆壁,慢慢摸向我的床。
我咬緊牙關,打死都不敢出聲。
滴答滴答,是血水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嚇到窒息,感覺被褥子正被一點點掀開。
那隻手上帶著血氣,剛要碰到我的脖子。
「嘻嘻,摸到你了......」
是妹妹的聲音!
我汗毛倒立,掛在脖子上的狗牙吊墜卻被狠狠拽了一下。
然後那隻手又縮了回去,連被掀開的被子也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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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聲不見了,冷風不再那麼悽厲。
冷汗打湿了我的全身,我死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直至天亮。
晨曦中有一抹太陽光照在臉上,我身體慢慢回暖,這才找回了睜開眼的勇氣。
家裡依舊安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隻有破損的窗戶被刨出了一個洞,爬滿了指甲印和抓痕。
妹妹真的來過。
我像木雕一樣坐在床上,盯著窗戶上的破洞怔怔出神,直到外面傳來老爸殺豬一樣的喊叫。
「娘啊!」
我嚇得一激靈,條件反射般下床,匆匆拉開了門。
爸媽正一臉驚恐地坐在院裡,對著家裡那口豎井瑟瑟發抖。
井中倒插著一具屍體,是我奶奶的。
她的死法很奇怪,好像一根秧苗,頭朝下,深深扎進了井水。
手指彎曲成雞爪,死前明明痛苦,卻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音。
直到屍體從井裡拔出來,我才知道她為什麼臨死都沒出聲。
奶奶的嘴被針線縫住了。
密密匝匝的線頭把皺巴巴的嘴皮串聯起來,讓我想起了不久前,妹妹貪吃去拿家裡的糖,被奶奶用大頭針扎嘴的一幕。
看來,妹妹把奶奶對她做過的事,全都還給了奶奶。
5
看熱鬧的很多,大半個村的人都來了。
隻是堵在門外,沒人敢走進來。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叔,他的臉很僵硬,估計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村長將老爸叫到外面商量,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又找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合力抬走了奶奶的屍體。
家裡沒有布置靈堂,爸媽根本顧不上。
安置好奶奶的遺體後,老爸又消失了一段時間。
隻有產後體虛的老媽留在屋子裡,卻一直不敢開門出來。
直到下午兩點,老爸才帶著一個瘦巴巴的老頭回了家。
老頭一把年紀了,颧骨很高,臉上找不出二兩肉,滿臉堆疊的褶子老皮好像大樹的年輪。
眼神卻格外犀利。
在爸媽發抖的講述中,老頭圍著我家轉了兩圈,回來時臉色很難看:「周全,為什麼沒有按我說的去做?」
老爸被訓得抬不起頭:「三公,我明明是按你的吩咐......」
「放屁!」
老頭忽然瞪眼,表情很嚇人:「按我說辦法,就算生不出兒子,也不至於養出這麼大個禍胎,快說,你給她沉塘前還做了什麼,有沒有幹過多餘的事?」
老爸哼哧半天,才很小聲地說了什麼。
我聽不見他們的談話,隻看見老頭晃了晃身子,臉卻霎時鐵青起來。
「你糊塗啊,怎麼能......算了,這女娃已經成煞,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他一定會帶走你們全家。」
爸媽終於知道怕了,跪在老頭面前磕頭:「三公,看在老輩人的面上,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們。」
三公痛心疾首地搖頭「這麼陰損的事,我一開始就極力反對,也是看在你們周家曾經幫過我的份上,才會把那個偏方告訴你,可你卻……唉!」
「我盡力吧,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你們周家造化了。」
爸媽千恩萬謝,繼續求三公指點迷津。
三公陰沉著臉,思索半天,忽然朝我瞟了一眼,隨後走向老爸,附在他耳邊低語。
老爸連連點頭,時不時地朝我這邊看來。
我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急匆匆地跑回房間。
下午,老媽拿著一把剪刀跑來敲門。
不知為何,態度居然變得很和藹:「大妮,你頭發好髒,媽幫你整理一下吧。」
老媽語氣溫柔,邊說,邊拿剪刀在我頭上比劃。
我嚇得魂不附體,站起來想跑。
「別動!」
不明白剛生完「怪胎」的她力氣為什麼這麼大,一下就把我按了回去。
後腦勺驀地一疼,我滿臉驚恐,回頭發現老媽手裡多了一撮頭發。
發根還帶著好多血絲。
我疼得抽搐,卻不敢喊疼。
「不識好歹的臭丫頭,好好待著吧。」
她迫不及待地拿走我的頭發,夾在一張黃紙上,交給了三公。
三公拿過去看了一眼,沒說話。
日落前,老爸拎著一個蛇皮口袋回了家。
袋子裡滲著大量汙血,腐黑發臭,大量白蛆在上面爬。
我猜裡面裝的,應該是他們用剩下的「藥渣」。
三公找來一個黑色的罐子,在下面鋪上稻草,將這些被分解得不成型的肉塊塞進去,按照一定的次序排列起來,還取出家裡用剩下的白骨灰,一起傾倒進去:「小妹一直在找剩下的屍骨,把這些東西燒掉,應該能平了她的戾氣,隻要順利過了今晚,你家就沒事了。」
他換上道袍,在院裡跳起了大神,讓老爸點燃草堆,把罐子裡的屍塊燒掉。
點火的時候,我看見老媽把一個用黃布扎成的人偶丟進了罐子,連同屍塊一起焚燒。
人偶腦袋上纏著一圈帶血的頭發,是她不久前,從我頭皮上扯掉的那把......
6
晚上,我被鎖回了房間。
窗戶用木板釘死,門頭也掛了鎖。
我不停拍打大門,哭著讓爸媽放我出去。
爸媽好像沒聽見。
老媽在門後得意地笑:「還好當時留了一個應急,不然就慘了。」
老爸哼道:「養了她十三年,是時候報答我們了。」
兩口子跟著三公去外面避煞,要我「看家」。
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我哭得嗓子啞了,無助地靠在牆上。
兩天沒合眼,眼皮越來越沉。
夜幕很沉,窗外飄來了冷風。
我被寒意凍醒,打了個激靈,剛要拉開電燈,卻摸到牆上滲滿湿漉漉的東西,毛茸茸,好像稻草似的幹枯分叉。
是妹妹的頭發。
我瞬間嚇到窒息了。
黑漆漆的屋子,什麼也看不見。
但我能感覺到妹妹的存在,從她嘴裡哈出來的寒氣,讓我毛孔結成了霜。
我跪坐在地,絕望到閉眼。
「嘻嘻,姐姐,我摸到你頭發了,怎麼少了一塊?」
房梁垂下一隻冷冰冰的手,湿漉漉的,帶著發酸的屍臭味。
尖銳的指甲摩擦我的頭蓋骨,好像在測量我頭發的長度。
我吃力地擠著嗓子,喊了聲「妹妹」。
那隻手僵了一下,挪開我的頭發,一寸寸地貼向我的臉。
手指向下移動,凍僵了我的鼻尖:「姐姐,為什麼不回頭看我?我好想你呀。」
我死死閉著眼睛,一聲不吭。
王叔說過,我千萬不能看到妹妹的臉。
「嗚嗚,姐姐為什麼不理我,我把弟弟也帶來了,你看看它呀。」
屋子回蕩著妹妹空洞的哭聲,她的聲調被拉得很長,尖銳,帶著陰寒的氣息。
「爸爸媽媽呢,為什麼不在家等我?」
我顫顫巍巍地伸手,指向後山,想說話,卻連呼吸也遭到凍結。
妹妹好像明白了,冰冷的手腕漸漸抽離。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渾身冒汗,癱坐在地上。
待坐了很久,直到所有動靜消失,我才壯著膽子往門外看。
門縫外是一雙白色的瞳孔,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嘻嘻,你終於回頭看我了!」
我被嚇暈了。
萬幸的是我還活著,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
脖子上的狗牙吊墜裂了道口子,好像被人從中間劈了一刀。
爸媽遲遲沒有回來,開門的人是三公。
他表情特別難看,好像抓小雞似的把我拎起來。
直到看見我脖子上的狗牙吊墜後,又把眼珠眯成一道縫:「難怪......大妮,這東西誰送你的?」
我帶著恨意咬牙,沒說話。
我雖然小,卻看得明白,昨晚他們用我的頭發做成人偶,把我單獨留在家,分明是讓我替死。
要不是王叔給我的保命符,可能看不到今天的太陽。
三公露出讓人很不舒服的笑:「你不說,我也能猜到,給你吊墜的人根本沒安好心。」
「你胡說,王叔是好人,你們才是惡棍!」
我激動得大聲反駁,話說一半,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
「呵呵,果然是他搗亂!」
三公確認了什麼,咬牙切齒地松開我,大步往外走。
等我也走出院子,才明白他為什麼走得這麼急。
我爸死了。
死法比奶奶還要詭異。
他下肢滿是血汙,被掏出一個拳頭大的血洞,傷口血肉外翻,泛著不正常的紫黑色,皮都爛穿了,慘不忍睹。
沒人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有人說,半夜聽到老爸的慘叫,開門一看,發現他正從後山跑下來,身後跟著一群蛇。
還有人說,親眼看見我妹妹挖穿了他的下肢......
說什麼的都有,我不知道該信誰。
望著老爸的死狀,我突然想起妹妹。也許他真的很該死!
7
不久後,三公帶著失魂落魄的老媽回了家。
老媽剛進屋就癱坐在地上,三公則打開一個包袱,在我家牆上寫寫畫畫:「我們被人算計了,躲是躲不掉的,今晚她還得來。同一個辦法不能再用第二次,隻能豁出命跟它鬥一鬥。」
老媽臉色慘青,嚇得六神無主:「這個賠錢貨真要害死全家嗎,為什麼一點活路都不給我留?」
「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連我都被她盯上了。」
三公臉色陰鬱,用紅筆畫出我看不懂的陣法,還在院裡撒了很多香爐灰。
他說今晚很關鍵,就算睡覺也必須睜著眼睛。
「我再去她淹死的地方做點布置,這樣會比較保險。」
「三公,你快點回來......」
老媽對著三公離開的方向喊了一聲,忽然扭頭,惡狠狠地瞪我。
「死丫頭,為什麼你昨天不死?隻要你死了,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她衝進房間,抓著我的頭發左右開弓。
我已經麻木,感覺不到臉上的疼,數著她臉上因為驚恐平添的皺紋,沙啞地笑出聲:「妹妹的目標不是我,是你和爸爸。」
「你、你......要死都死吧!反正我沒有了兒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老媽氣得身體發抖,眼中帶著惡毒的恨意,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你不是男孩?知不知道我這些年打針吃藥遭了多少罪,你個不爭氣,你要是男孩多好啊,你奶奶和老爸也不會這麼逼我!」
她抓了把菜刀要撲上來。
「住手!」
一聲大喝制止了老媽,抬頭我看見了王叔出現,用力握住了老媽的手:「別為難孩子,你家的事,我可以想辦法解決。」
「誰讓你來我家的?貓哭耗子假慈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看我家笑話的。」
我媽的反應竟比剛才還要激動,她拼命搶奪菜刀,對著王叔胡亂揮砍:「想騙我出去,門都沒有!」
王叔無奈嘆氣,躲開老媽的菜刀,拉著我跑出院子,邊跑邊說:「你媽受了刺激,已經失心瘋了,這事完不了,跟我走吧,去醫館躲一躲,我會設法讓她找不到你。」
我傻傻地跟在他身後,低頭去看吊墜,裂痕好深,猶如要折斷掉。
「妹妹為什麼連我也不放過?」
「成煞的兇魂,隻記得復仇,不會念及誰是它的親人。」
王叔拿走了我吊墜:「這鬼要報仇,戾氣一天比一天重,吊墜已經沒用了。」
太陽落山前,王叔把我帶回了他的醫館。
整潔的布置,明亮寬敞的房間,讓我找到了久違的安心。
王叔遞來一張餅,看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滿臉唏噓地嘆著氣:「那個家你暫時回不去了,以後留在醫館幫我打雜吧,這裡很安全。」
他走進書房,取出一個藍色的袋子,還用紅紙封住了門窗,取出毛筆寫寫畫畫。
「用糯米漿浸泡過的紙,塗上雞血可以驅邪。」
王叔給了我一把開刃的剪刀,壓在枕頭下說:
「你家的事特別麻煩,我得去外面幫你想轍,設法把你妹妹送走,這段時間你就留在我家,躲過去就好了。」
他轉過身剛要走,我急忙站起來,叫了聲「王叔」。
「怎麼了?」
「沒什麼,你......注意安全。」
送走王叔,我腦子依舊很亂。
不知道為什麼,三公的話總在我腦中盤旋。
他為什麼要說,王叔幫我是沒安好心?
躺下沒多久,我感到腦子昏昏沉沉的,好想閉上眼,一輩子都不用醒來。
剛入夜,空氣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