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隨後給我解釋道:「你媽媽在隔壁病房,找到她的時候失血過多昏迷了,現在還沒醒……」
「醒了。」
餘錦穿著病號服,扶著牆壁緩緩走來,她的面色還十分蒼白,手被包成了粽子。
我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無比委屈的喊道:「媽媽。」
「安安,辛苦了。」
我窩在媽媽溫暖的懷抱裡,被血手拖入深淵的恐懼逐漸消失。
世界或許是虛假的,隻要我們是真實的就夠了。
番外
1
「安安,你等等我嘛。」
傅雲騏一愣,下意識轉身,卻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背影。
不是記憶中的她。
已經過去不知道多少年了,傅雲騏的生活在五歲那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真相在醫院被揭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另有其人。
而喊了五年的媽媽,居然隻是個小偷,還妄圖將他的親妹妹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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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敗露,母親被送進了監獄。
親生母親拒絕了父親,帶走了餘安。
而她,似乎也沒有想要帶走他。
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就像是餘安無視他一樣。
傅雲騏回到大房子裡,那裡空蕩的可怕,而從今往後,這個家或許會常年隻有他一個人。
傅雲騏無數次的羨慕餘安。
她隻有一個媽媽,但她得到的愛比誰都多。
太讓人羨慕了。
外人看來,傅雲騏一出生就在金字塔尖,別人要用一生去到達的羅馬,他出生就在。
可他也隻是個小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有多少,多讓人羨慕。
隻是他眼前最在意的,最想要的,來自父母的愛。
很少。
父親很忙,總是不著家,對他更多是對繼承人的培訓。
各種堆積起來讓人喘不上氣的課業。
母親……
她也總是很忙。
她的目光大多停留在父親身上,她總是注意不到他。
隻有在父親注意到他的時候,她才會給他愛。
就像設定好的程序。
有一套標準。
如果傅雲騏沒有看到她們母女倆的相處模式。
或許會覺得,這樣的愛是正常的。
可他見到了真正的愛是什麼樣的。
就變得更加缺愛了起來。
母親曾經總是對他說,得不到父親的愛,她的愛也不會降臨,所以他很聰明,總是費盡心思的將父親布置下的課業完成到最好。
即便這樣會讓他喘不上氣。
母親又說,不聽她的話,就得不到她的愛,所以他加倍的聽她的話。
她說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愛他,母親總是最愛孩子的,她當年為了生他九死一生,將他帶到這個世界,看到了這個世界那麼多美好。
而她現在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能有更好的成長環境,為了他能有名正言順的身份,為了他能不被人在背後說闲話……一切都是為了他。
他在這些話中隻覺得愈發喘不上氣來,明明是充滿愛的話語,就好像將他架在了火上烤一樣。
那一次見面,當他還沉浸在他們的父母相互認識的喜悅中,母親突如其來的眼淚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幾乎是下意識為她擦拭淚水,心疼的哄她。
她抱著他,力道大得他喘不過氣來,她的懷抱從來都不是溫暖的,但他心疼她的眼淚,強忍著不說。
母親說,阿姨和妹妹是來拆散她和父親的。
他想說不是的,她們不是壞人。
母親又說,父親的心已經動搖了,她陪伴父親那麼多年,得不到一個婚禮,而阿姨一出現,輕而易舉就帶走了父親的目光。
未來,妹妹會成為父親最寵愛的女兒,阿姨會成為父親的妻子,母親會被Ţű̂₋掃地出門,被萬人恥笑,被人踩在腳下。
或許也無法輕易看到他一面。
傅雲騏被她所形容的畫面嚇到了,說不出話來。
母親卻逼問他,是不是很喜歡阿姨,是不是很喜歡妹妹,是不是也想要換一個媽媽,是不是忘了媽媽這些年為他,過得有多辛苦,寧願受人白眼,也要站在父親身邊,陪伴在他身邊……
傅雲騏哭著說不是,沒有,他最愛媽媽了。
可他窩在她的懷中,感受不到一絲溫情,直到他點頭應下最恨她們了,才得到了媽媽的一抹笑容。
快意的笑容,仿佛他越是仇恨她們,她就越是暢快。
可他做不到。
他就像是被積壓在了兩道牆壁中間,翻不過身,喘不過氣,也走不出去。
而一切在真相被揭開的時候,牆壁又像是變成了一塊大石頭,重重的砸在他的背上,壓在他身上,讓他直不起身,喘不上氣。
認賊作母。
四個字像是他這輩子永遠也無法跨越的一座大山,他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就誰也對不起了。
假的母親入獄,親生的母親帶著親妹妹去了國外,父親轉身更加投入到事業中去,他依舊與從前一樣冷漠,不歸家,偶爾像是從未想到他還有個兒子。
好像他們誰都有了歸處,他一個人,成了沒家的孩子。
傅雲騏偶爾能從奶奶那獲得一點愛,他想說愛都是一樣的,但好像無法說服自己。
這麼多年,他始終忘不掉餘安獲得的愛。
好不公平,為什麼出生被迫與媽媽分離的是他,長大後對不住她們的也是他。
傅雲騏去過幾次父親的辦公室,他曾在他的書桌上看到過一張合照,是媽媽和餘安的。
他還知道每年餘安生日,他都會準備一份禮物,送去國外。
隻不過餘安從來沒有接受過。
而他似乎也忘了,他有個兒子,也是那天生日。
傅雲騏去看望過藍佩,他其實很想問問,您曾經愛過我嗎,有沒有哪一秒,您真的將我當作了親生孩子。
可拿起電話,那頭的人第一句話卻是「你父親呢」。
傅雲騏突然就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了,好無意義的問題。
承認世上沒有人愛他很難嗎。
他有段時間,連續好幾日做了噩夢,夢到餘安死了無數次,媽媽死了無數次。
夢到餘安哭得可憐,拉著他的手求他照顧好媽媽。
但他轉頭就忘了,他哀求父親放出在監獄的惡人,拉著父親背著媽媽與她拍全家福……
他醒來,呆呆的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覺得如果夢是真的,他真是活該被拋棄。
2
「安安,快考試了,能給我補個課嗎,求你了,這次排名再後退幾步,我的遊戲機要被收走了。」
傅雲騏面無表情的向前走。
「你的遊戲機是該被收走,你昨晚幾點睡的,黑眼圈都快掛到嘴皮子上了。」
陌生的女聲,但就是莫名讓傅雲騏的心止不住的打顫,他緩緩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
看到了那抹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他似乎從來沒想象過餘安長大後的樣子。
她們什麼時候回ṱṻₖ國的。
父親知道嗎。
他站在這會被她看到嗎。
會知道他是哥哥嗎。
她,會認出他嗎。
……
傅雲騏呆愣的望著那個方向。
與餘安身邊的女生對視了一眼。
「那男的是不是在看我們啊,好奇怪啊。」
「什麼?」
餘安蹙眉轉頭。
傅雲騏慌亂的扭頭,他渾身僵直,身子甚至有些神經質的顫抖起來。
「就是那個啊,戴著口罩,好像挺帥的……就是人看著陰沉沉的。」
「快走了,戴著口罩看的出什麼帥不帥。」
傅雲騏咽了口唾沫,等他再轉頭,已經沒有兩人的身影了,他說不出是松了口氣,還是悵然若失。
隻是他不敢出現在餘安面前。
3
「醫生說,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我……抱歉,如果不是必須,我不會聯系你的。」
傅寅禮神清憔悴,整個人難以掩蓋疲憊之色。
餘錦點了點頭,沒有什麼表情,「你回去處理事情吧,我留在這就好。」
傅寅禮很想留下,但他公司的情況十分嚴峻。
他也沒想到,自己順風順水幾十年,後半輩子會如此顛簸。
先是公司項目接連暴雷,再是母親身體出現惡化,臥病在床,最後是兒子精神狀態急轉而下,甚至在家中自殺了好多次。
沒有辦法,隻能送進精神病院治療,狀態卻依舊不理想。
他就是忙成了陀螺也無法扭轉目前的困境,隻能是硬撐著。
「媽媽。」
餘錦剛走進醫院就聽到身後傳來女兒的聲音。
「跟屁蟲,怎麼我到哪都要跟過來。」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她眼底的笑意卻不減,還理了理餘安跑過來凌亂了的長發。
「我剛看到傅寅禮了,看他的樣子,這段時間忙死了吧。」
餘安眼底滿是幸災樂禍,過去所有爭端都因他而起,但他偏偏一無所知,清清白白,讓所有人為他鬥爭的你死我活,是半點苦沒吃就享盡了所有福。
如今是半輩子沒吃的苦都降臨到頭上了。
「患者的求生意識不強,但凡讓他抓到一點機會,不是求死就是在求死的路上,我們更傾向於……」
餘錦認真的聽著醫生的長篇大論,餘安有些無聊的玩著手機,緩步移動到了房門口。
關著傅雲騏的房間,有面是玻璃,方便觀察裡面的患者的狀態。
我看到了傅雲騏,他也看到了我。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走一停的踱步過來,雙手貼在玻璃面上,雙眼死死的盯著我。
半晌落下眼淚來,張嘴說了句什麼,如果沒猜錯, 應該是妹妹,對不起。
我平靜的看著他,停了片刻, 拿出手機打了一行字。
「傅雲騏, 如果選擇自行了斷,就不要大張旗鼓的打擾到我和媽媽。」
所有大張旗鼓的離開,都是想要被挽留, 他如果真的想離開,沒有人會發現。
傅雲騏張了張嘴, 搖著頭, 不停的掉眼淚。
似乎是想為自己解釋,為自己辯解, 他不是這麼想的,他沒有想打擾她們。
但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蒼白,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他隻是很想她們,很想見見她們。
他想訴說自己的思念,想訴說自己被噩夢纏身的恐懼, 想訴說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愧疚, 歉意,悔意……
可話到了嘴邊, 卻是一字一句都說不出口,與餘安的痛苦相比起來,他的噩夢算什麼。
3
我的心挺硬的, 經歷九次死亡,我如果不硬一些, 現在進精神病院的, 應該是我。
記憶沒有衝淡過去的記憶, 也沒能抹滅它帶給我的傷害。
如果我輕而易舉就可以忘記, 就可以原諒, 那我怎麼對得起自盡九次的母親,和兒時一次次穿梭時空的自己。
所以, 永遠不原諒。
傅雲騏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他閉了閉眼, 打著手語, 又緩緩縮回到了房間的角落裡。
我不知道媽媽跟傅雲騏說了什麼,隻是我們之後再沒有去看他。
半年後聽說,他病情穩定了,已經被傅寅禮接出院了。
聽說他去看了藍佩。
半年後,藍佩莫名死在了監獄。
一年後, 傅雲騏在海中自盡了。
媽媽帶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我看到了更加憔悴的傅寅禮, 不過半百,雙鬢斑白, 他眼中含著淚水, 但隻落下了幾滴。
我坐在回去的車上,想起兩年前,傅雲騏給我打的手語。
對不起。
我愛你。
好像很久以前,我們並肩而坐, 他問我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一家人可以一起去聚餐,拍全家福。
我說我想去海邊。
他真的去了海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