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巷口,敲了敲石磚。
「咳咳,打擾一下,有個禿瓢好像在找你們。」
小團體眼神交流後,狠狠地朝裴暮瞪了一眼:「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再多管闲事就沒這麼簡單了。」
裴暮不堪示弱地瞪了回去,鵝蛋臉微微鼓起,臉上的紅痕愈加明顯。
「打人不打臉,她們不太講武德呀。」
我隨手把包裡的創可貼遞給裴暮,她順了順氣,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了幾分。
和裴朝更像了。
「不怕我?」
我從小學開始就到處跟人打架。
有人說我有媽生沒媽養,有人說我家就是個收破爛發家的,總之沒有幾句好話。
所以我從小就一臉不好惹的樣子。
久而久之,就連路邊的狗都不大親近我,更別說小姑娘了。
「我見過你。」
裴暮的掌心靜靜地躺著兩支棒棒糖,白桃味的。
我挑挑眉,單手勾起一支:「怎麼,你見過我?」
「嗯,在我哥的書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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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追究裴朝哪兒來的我的照片,沿著創可貼的邊緣輕輕按了按:「你哥書房,不藏小姑娘的照片,藏我的?」
裴暮坐在江邊臺階上晃了晃腿:「我哥不喜歡小姑娘,他喜歡你這樣的。」
「砰」的一聲,黏膩的白桃味在口中散開。
半個小時後,裴家的司機找到了這裡。
裴暮在上車前,頂著雞窩頭朝我眨了眨眼,猶豫許久,往我掌心塞了一張紙條。
「偷偷抄的,送你了。」
13
節目的下半場錄制到了凌晨一點。
裴朝裹著大衣,坐在觀眾席的角落裡,額前的發絲微微垂落。
最近流感嚴重,他以前就容易生病,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
有沒有去醫院掛吊水?
有沒有按時吃藥?
……
「江老師,我不想錄了。」
傅舟馳微微靠過來,白皙修長的指尖扣住了領口的麥克風。
我回過神,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還有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節目的下半場,因為影帝懶得配合,我們兩個被安排在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裡。
「那結束後,可以請江老師吃個夜宵嗎?」
傅舟馳的瞳孔帶著一抹淺灰色,盯著人看的時候,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我昂頭指了指臺下經紀人的方向。
「大影帝,他不會同意的。」
上次的緋聞事件結束後,經紀人考慮過把我們的行程徹底分開。
傅舟馳靠坐在沙發上,說得漫不經心:「這跟直接官宣有什麼區別?」
最後,經紀約沒變,隻是讓我們盡量避免單獨接觸。
緋聞真真假假,反而有了一小波 CP 粉。
傅舟馳朝裴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是怕經紀人,還是怕他?」
臺下,裴朝微微眯著眼睛,看向臺上的方向。
14
錄制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傅舟馳被後臺的工作人員團團圍住,爭著要籤名。
我揉了揉肩,一回頭看到裴朝站在我面前,微微歪著頭。
「籤合同。」他聲音冷冷的,比剛剛更加暗啞。
病好像更嚴重了。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去醫院籤。」
裴朝生病時,一向很乖順。
我把他拉上出租車的時候,他也隻是微微蹙了蹙眉。
醫院打吊水的人很多,跑了三層,也隻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個座位,連掛水的鉤子都沒有了。
裴朝臉色慘白,露出的一雙眉眼微微下垂。
我單手拿著吊瓶,有些心虛地踢了踢地磚:「合同的事,改天再說吧。」
裴朝裹著大衣,微微斜靠在座位上抬眸看著我:「為什麼不肯籤?」
深邃的眼眸透過細碎的發絲,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江御景,你心虛什麼?」
心虛什麼?
如果當初,不是我拿著那封情書,威脅要公開裴朝的性向。
也許……我們根本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合同最終還是沒能籤成。
打完第三瓶吊水的時候,裴朝靠在我的肩膀上,氣息漸漸平緩。
我盯著手機上的那封情書,看到了天亮。
15
裴暮的字很秀氣,我剛看到第一行的時候,裴朝的語音發了過來。
「怎麼沒來補習?」
裴朝的聲音帶了些啞,背景裡還隱約能聽到其他人聒噪的爭辯聲。
他主動要求幫我補習的時候,我沒應。
但發出去的消息,又被一群人圍著撤回了。
「那可是裴神,行行好吧大佬,讓我們蹭一節課也行啊。」
我看著和裴朝的對話框,發了呆。
我心思不在學習上,自然沒辦法明白,裴朝在星華中學,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隔行如隔山。
這句話是班長送我的。
「這麼說吧,他從十歲的時候開始,但凡是他參加的全國競賽,拿的都是第一名。」
「聽說裴神能來我們這裡讀高中,是正校長三顧茅廬求來的。」
「其實我最佩服裴神的,是他憑借自己的家境就已經走很遠了。」
「诶,你說裴神以後會去幹嘛啊?」
「……」
我還沒回裴朝的消息,三分鍾後,他的電話打來了。
「為什麼沒來?」聲音染了幾分委屈。
裴朝說話極其簡單,如果不是看過他寫的滿分作文,我都要懷疑他的語言系統有問題。
不想去,聽不懂。
我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摸了一根煙塞進嘴裡:「嗯,在路上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裴朝的聲音染了幾分歡快。
「我等你。」
16
我冒雨趕回學校的時候,小教室裡隻剩下裴朝一個人了。
他枕著胳膊,身後的蝴蝶骨微微聳起,隨著呼吸起伏,右手的指尖還握著筆,隱約有一行字。
「江……」
湿漉漉的身影罩在裴朝的頭頂上,身下的人猛然驚醒,白皙的手掌猛地蓋在了草稿紙上。
「江……江畔何人初見月……」
裴朝猝不及防地起身,險些撞進我的胸膛。
淋湿的發絲微微晃動,一滴冰涼的雨滴順著衣領滑進了裴朝的胸口,引得他一陣戰慄。
我輕咳一聲,移開了視線。
「裴老師,我是真不會,沒必要浪費時間教我的。」
我坐在他對面,指尖有些煩躁地敲著桌面。
年級第一喜歡男生,喜歡的還是我。
這件事,亦真亦假地縈繞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慢慢來,滿分也是要一點一點積累的。」
裴老師倒也不惱,低頭理著衣領,乖巧得跟個小考拉似的。
看著眼前的人,我很難把裴朝和傳聞中的他一一重合。
傳說中,裴朝初中的時候,被家裡斷過一段時間的生活費。
具體原因不得而知,隻是聽說,他靠著競賽輔導,一張試卷都能賣到四五千。
我搖搖頭,還是很難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裴朝。
「喜歡也是嗎?」
「嗯?」裴朝抬頭,錯愕地眨了眨眼。
我微微俯身靠近:「裴老師,喜歡也是一點一點積累的嗎?」
「還是說,一見鍾情才算得上是喜歡?」
裴朝的呼吸聲頓住了。
17
第二天,裴朝是被司機接回家的。
醫生拿著藥箱,急匆匆地跟在身後。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裴朝這樣的家境,怎麼可能沒有家庭醫生。
說起來,我好像很難真正理解裴朝的生活,或許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以前是,現在也是。
裴朝的體溫恢復了正常,勾著我衣擺的指尖微微泛著紅。
「合同……你不想籤就算了。」
他昂起頭,半張臉隱在衣領中,聲音不像昨晚那般喑啞。
沒等我回答,他松了手指,側身從我身邊匆匆離開。
我抓了抓手,指尖空落落地涼。
18
那天過後,我再沒收到過裴朝的消息。
反而在一場活動上,見到了裴暮。
小姑娘長大了,身穿紅色高定,像一朵搖曳的紅玫瑰。
聽說裴暮對家裡的生意沒興趣,自立門戶搞了一個服裝品牌,如今在娛樂圈也算小有名氣,被一眾人簇擁著。
我靠在二樓陽臺上,遠遠地看著她。
少女的身影慢慢模糊,漸漸變成了裴朝的樣子。
我捏緊手中的酒杯,回過神來時,裴暮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
「見過我哥了?」
裴暮背靠欄杆,微微昂著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實話,我還挺討厭你的。」
整整兩年,我把他哥耍得團團轉,最後逼得裴朝不得不出國留學。
她恨我,也是應該的。
我心裡有些煩躁,下意識想要抽煙,才發現自己早就戒了。
「初中那年,我哥就為了你跟家裡鬧掰了。」
我捏著口袋中的棒棒糖,猝然抬起頭。
裴朝從沒和我說過這件事。
「我那時候小,還以為你是拯救我哥的大英雄。」
想起第一次和裴暮見面時,她還給過我一顆糖,想必都是裴朝教的。
「高中的時候,為了陪你過生日,他連爺爺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結果呢,你卻拿你們的戀情來威脅他,你對得起他嗎?」
「他喜歡你這麼多年,你呢?你喜歡過他嗎?」
裴暮指尖微顫,連帶著杯中的紅酒搖搖晃晃。
我捏緊口袋中的棒棒糖,說不出一句話。
我對不起裴朝,所有人都知道。
「我哥不讓我管他的事,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裴暮攏了攏耳邊的碎發,微微偏開頭。
「他回國第一件事,就投資了你代言的品牌,我不信你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其實這件事,我一直在想。
心中的答案搖搖晃晃,最終湮滅在濃霧中。
是報復?是不甘?還是……
「他還喜歡你。」
會場的音樂突然停住了,心跳聲一聲聲敲擊著耳膜。
裴暮無奈地嘆了口氣:「至少……給他個解釋吧。」
要怎麼解釋呢?
19
高三那年,老江給人做擔保,欠了一屁股的債。
追債人也不知怎麼的,打聽到了我,又順藤摸瓜,打聽到了裴朝。
「年輕人就是會玩啊,男的跟男的親嘴,不惡心嗎?」
一群人把我堵在巷子裡,言語輕佻。
我不在乎他們怎麼說我,但說我的裴朝不可以。
那天晚上,我帶著一身傷回家,把老江嚇壞了。
「兒子,我們轉學吧。」
又是轉學……
我走了,那裴朝該怎麼辦?
傷口大部分在臉上,我在家躲了一周,裴朝鬧著要來家裡找我。
「怎麼,著急見家長啊?」
我邊換藥邊調侃電話裡的裴朝,他最受不了這個。
「我沒有……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月考結束的時候,我在校門口等你,給我們年級第一提前慶祝。」
「……」
以往月考結束後,我們都會去學校後門的糖水鋪慶祝,隻是沒想到,那會是最後一次。
小時候,總覺得會有很多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