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晟好似早知我會解開,手指敲擊著桌面,神色半分未變。
我大大方方地站直,任由他打量。
看不見的硝煙在我們中間彌漫,時間仿佛在此刻定格。
裴晟忽地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
「薛皖,我還真是看不透你。」
「這後宮裡的女人無非要的就是兩樣,身份權利和朕的寵愛。」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我身上,「而你......卻好似對這些全然不在乎。」
他繼續走下臺階,在我一臂遠處停下,眼中第一次倒映著我的身影。
「告訴朕,你想要什麼?」
我直直地望向他。
第一次,我好似看懂了他。
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當你知道一個人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那你就讀透了他這個人。
上輩子我就是太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軟肋,才會任由他人借此做文章,一遍又一遍地在我心底最珍視的東西上撒鹽。
時間好似回到了從前。
我也曾哭著問他,「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我去做我的科研呢?」
他隻是毫不在意地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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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次......
主動權回到了我的手裡。
「放我去工部,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裴晟,現在輪到我掌控你了。
12
裴晟根本沒有想過讓我逃出他的手掌心。
但招架不住朝臣日日夜夜的請柬。
隻要我手上還掌握著核心技術,工部尚書是不會放棄我的。
為了事情能順利進行,我又添了把火。
我派人悄悄將火藥的配方借由工部尚書的手傳遞到了軍部。
一個國家強盛的命脈永遠是軍權。
在工部和軍部的全力施壓下,裴晟就是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放手了。
我如願在工部擁有了一間獨屬於自己的實驗室,上面下發了足夠的資金供我研究。
但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越來越多惠及民生的用品被傳入全國各地。
百姓們種上了我研發的新品小麥,軍部的將士們擁有了更先進的武器徵戰四方,人民的生活也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變得更為便捷。
修土木,興私塾。
廣納天下有志之士,廣傳和平新思想。
不知何時起,百姓們自發給我建立起廟宇,日夜祈福參拜。
文人騷客尊稱我為【大國師】,將我的事跡廣為流傳。
國之大者,天下之師。
而今的我,當得起如此分量,如此尊稱!
隨心意研究科學技術的自由我有了,為天下人尊重愛戴的身份地位我亦有了。
今朝國宴,裴晟以國師之名隆重請我入宴。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辛貴妃就排坐在我下首。
這次,我看你拿什麼壓我?
13
不同於當初選秀時的群嘲,在場的大臣們一個個對我是畢恭畢敬,贊譽有加。
裴晟親自下場來迎我,眼中我的模樣清晰可見。
一張張熱切的臉龐從我眼前劃過,我的內心無甚波動。
隻是頗有些理解古今中外為何有如此之多的人對權勢趨之若鹜。
但我依舊很清楚,沒了科研技術,我什麼也不是。
無論什麼時候,一個人內核的強大與否永遠是決定他人態度的核心因素。
我被眾朝臣簇擁著登到了臺階上首。
這裡坐著的都是皇親國戚,一品重臣還有各宮貴妃。
辛浣赫然在列。
她的變化很大。
不知何時,她換掉了往日象徵尊貴的金絲白袍,僅著一襲白衣低眉順眼向我請安,神態陌生到我幾乎快認不出。
妝容依舊精致,但怎麼也遮不住滿臉疲態。
我忽視她的請安,徑直上座。
裴晟瞥了一眼也未說話,獨留辛浣半彎著膝蓋尷尬等在原地。
辛浣這些年其實過得很不好。
隨著我的名聲越來越響,當初的事兒也被一件件挖了出來。
就算我本身沒有過任何表態,也多的是一些見風使舵的小人對她下手。
內務府克扣銀錢等生活用品還算小事。
真正讓她陷入低谷的,還是裴晟的態度。
裴晟在這兩年間踏進她宮殿的次數屈指可數。
就算如此,她依然被人害的流了兩次胎,徹底淪為全後宮的笑柄。
就連往日裡對她唯唯諾諾的丫鬟太監們也因著我的緣故,對她嫉惡如仇。
曾經她所驕傲的一切都化為了泡沫。
就算如此,辛浣所受的不過是我上一世的萬分之一。
上一世,在我還是一個小小的答應時,就是她先將我的發明視作不詳。
設計於京城內找了數個說書先生編排我的事跡,徹底毀壞我的名聲。
那段時日,所有人見了我都在躲著走,我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下老鼠,連基本生存都成了問題。
身邊侍候的宮女被她一個個想方設法調離,送來的飯也是根本吃不飽的糠菜。
而今,往日的種種被我斂在眼下。
我坐在席上,靜靜觀賞著下方的舞女跳舞。
宴席舉辦了多久,辛浣就維持一個姿勢半跪了多久。
沒有人敢為她說話。
辛浣受不住氣,幾次三番衝我張嘴,但都被裴晟威脅著打斷。
「辛妃,做好你的本分。」
她諾諾低頭,不再言語,眼底的嫉恨如有實質。
我輕笑了一聲。
怎麼,這就開始生氣啦,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14
宴會結束,裴晟親自送我到席外。
月涼如水,打在眼前人的身上,一時間讓我模糊了今昔。
裴晟眸光清潤,眼底落著暖意。
「皖皖,往日是我不好,沒有看出辛妃美人皮下的蛇蠍心腸,這才讓你受了委屈。」
「現在我已經罰她三月不得出宮,也算是對我們的當初有了交代。」
他拉起我的手,目光灼人,牢牢地鎖住我的視線,行動間呼吸都變得急促。
「皖皖,我們重新來過可好?隻要你願意,朕許你母儀天下的皇後之位。」
我下意識抽回手,突然很想笑。
現在才發現,裴晟其實一直很好理解。
他是典型的上位者思維,待人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一個人的價值高低。
上輩子我能力出眾,手段威懾六宮,那麼便隻能是我為皇後。
一切幹擾我當上皇後的因素便要徹底拔除。
辛貴妃本人囂張跋扈,難以服眾,但鑑於其父親權傾朝野,那便封作四妃之一,榮寵不斷。
今世的他照樣看重了我過人的才識,選擇性忽略掉我當初逼迫他的難堪,企圖以皇後之位捆綁我,繼續回宮做他的籠中鳥。
月色衝破了他眸中的深沉,眼底滿是潰爛發臭的貪意。
我深吸一口氣,突然很想打他。
心裡這麼想著,也不自覺做了出來。
【啪】的一聲很突兀地炸響在高牆之中。
曾經的籠中鳥掙扎著打翻了籠子,在主人臉上狠狠留下幾道劃痕飛向遠方。
我歪著頭衝他笑。
「不好意思呀,手滑了,皇上不會怪罪吧。」
他的臉色一瞬間暗沉了下來。
我忽視掉他周身迫人的冷意轉身大步離開。
民意,我有。
武器,我有。
兩年裡暗中訓練下的私兵,我照樣有。
裴晟,你敢拿什麼來捆綁我。
就憑你那可笑的皇後之位嗎?
15
這兩年間,我收集了丞相無數以權謀私,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的罪證。
用著辛浣教給我的法子,將之分散借由說書先生之口廣傳民間。
待消息傳到裴晟跟前時,京中的百姓早已家喻戶曉。
朝堂很快分成了兩派,狗咬狗起來。
我樂得收手,暗中觀察起局勢來。
正所謂後院失火,殃及池魚。
趁著丞相自顧不暇,我將真正的巫蠱之物借由神婆之手帶入辛貴妃殿中。
騙她隻需每日對這娃娃施以極刑,我的身體就會每況愈下,最終在病痛中死去。
辛浣,你不是可以將我研發的產品當做巫蠱之物嗎,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巫蠱之物。
眾人所惡,即為巫蠱。
憑著辛浣對我的恨意,事情發生得很順利。
我看好時機,到了朝中局勢最劍拔弩張之際,我暗中打點宮中的內應引裴晟過去。
也是巧了。
裴晟到的時候正好撞到辛浣手中正虐待著巫蠱娃娃,滿臉瘋狂猙獰。
我的人引導皇帝拆開娃娃,而疑心病重的帝王也正有此意。
娃娃被拆開後,迎面看到的正是【當朝皇帝裴晟】六個大字。
裴晟氣得當場將辛浣踹倒在地。
想起這些年丞相幹的好事,當即大呵出聲。
「來人啊,將辛浣拖去大牢,每日鞭笞五十,此後剝奪其四妃位,同重罪犯人關押在一起,即日執行。」
辛浣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她愛了十幾年的男人,一瞬間好似蒼老了十歲。
她被人拖著帶去了牢獄,一路上都在悽厲地嘶吼。
「不要啊皇上,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最心愛的浣浣啊。」
她瘋了般地大喊著,對所有的一切都視而不見,滿心滿眼都是裴晟拋棄她的那一幕。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很久, 長時間的精神加身體折磨足以毀了一個人的理智。
再見時,她幾乎隻剩了半口氣。
我命人將湯藥灌進她嘴中。
辛浣要死, 但不能死得這般便宜。
我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俯視她。
「辛浣,你知錯嗎?」
她不回話, 整個人好似瘋癲,口中喃喃著。
「皇上不會不要我的,不會不要我的......他隻是在跟我開玩笑,對, 隻是在開玩笑......」
我掐起她的下巴, 強硬逼迫著看向我。
「辛浣, 眼前的一切都熟悉嗎?你所經歷的一切,你都還滿意嗎?」
曾經的劊子手淪為了受折磨的犯人。
從她成為高高在上的劊子手的那一刻,就注定其重重摔下的地方名曰深淵。
聽到這話,她好似一瞬間回了神。
「是你!一切都是你這個賤人幹的!」
我沒有回話, 隻是確保她神志還清醒我就放心了。
「皇上要你們幹什麼來著,繼續幹, 不用管我。」
我靜靜地站在牢外看帶著倒刺的長鞭落在她身上,留下長長的一道血痕。
她尖銳的叫聲和當初的自己重疊, 我突然就釋懷了。
人不能一輩子懷著仇恨活下去。
不被拘束的自由和隨心所欲的生活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
挫折隻能成為生活中的點綴, 並不能佔據我們生活的主旋律。
就如辛貴妃曾經所期望的那樣, 讓她的後半輩子都在這牢獄之中生不如死,這樣就夠了。
我踩著步子離開了大牢。
以前他不愛笑,但最愛看我惱羞成怒。
「(「」深深呼出一口氣後,我向著實驗室走去。
16
裴晟和丞相的內鬥持續了很久。
最後幾乎削掉了他半身臂膀才徹底把丞相除去。
但這也直接導致了國家外患來臨之際, 裴晟拿不出足夠的兵力對敵。
此時的他早已傷筋動骨,不復往日半分風採。
他求到了我跟前,拉著我的手想我助他。
現在全京城能幫他的,也唯有我了。
他衣著狼狽跪在我面前, 言語中滿是不自然的哀求之意,脊背卻挺得筆直。
他是為黎民百姓而跪。
我居高臨下看著他,心思復雜難明。
裴晟為人涼薄,但算得明君。
隻是平日裡把自己看得過高,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這也直接導致了我上輩子所有的遭遇。
他見我神情淡漠, 以為我不同意。
徑直衝我磕起頭來,砸地的聲音重弱萬鈞。
「皖皖, 我知你看不慣我, 不待見我,但我這次真的求你, 為了黎民百姓,為了這天下蒼生,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我閉了閉眼。
國事和私仇擺在我面前,根本由不得我選。
「裴晟, 我同意幫你, 但與之交換的,我要你後半輩子都聽我差遣,你待如何?」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帝王一言九鼎, 容不得他作假糊弄。
皇位我不會搶,但我要裴晟做我五指山下的野猴。
如同他上輩子困住我一般,這輩子飛不出我的手心。
他哭著笑出了聲。
「好!我答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