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我立馬搖了搖頭,堅決表示和大家統一戰線。
「我才不穿呢,我腿也不好看!」
好像這麼說,我就和大家都一樣了。
「那就大家都別穿了!」最後是蘇曉雪一錘定音。
「要麼重新租,要麼大家都穿校服,土是土了點,但是寬松又舒服。」
最終,文藝委員無奈妥協,帶著大家去重新租了衣服。
合唱比賽那天,班上的所有女生都換上了民國風的長裙,遮住了腿,看上去所有人都一樣。
我站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合唱完整首歌,頭一次感覺到,我好像真的融入了這個集體。
然後再一抬眼,就對上了周樾禮的視線。
他揮著指揮棒,不著痕跡地衝我眨了眨眼,口中無聲地誇贊道:同桌,棒。
也不知道是棒在哪裡。
情書裡寫道:
【身為一個合格的同桌,要具備一定的眼力見。
【比如高二時,我猜你不喜歡那條短裙。
【比如現在,我猜你也有一點喜歡我。】
猜得還挺準。
Advertisement
6
高三,班上的氛圍開始緊張了起來。
隔三岔五就有一男一女被喊去辦公室,回來時雙方的眼睛都紅紅的,之後便再無來往。
任何青春期的曖昧在此刻都無處躲藏。
我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其實每一次都無比緊張,生怕下一次被叫到的人就是我自己。
盡管我自認為隱藏得很好。
盡管我從未想過要告白。
可,暗戀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怕他知道,怕他不知道,怕他知道裝作不知道。
但周樾禮肯定是不知道的。
他比誰都活得沒心沒肺。
甚至都高三了,還迷上了拍立得。
美其名曰青春隻有一次,當然要記錄下來。
「同桌,看我。」
午後,我從數學題中抬起頭來,對上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下意識微微眯起了眼。
同一時間,周樾禮摁下了快門。
「咦……」他從鏡頭後冒出頭來,像是發現了什麼。
「同桌,你是不是變白了?」
高中三年,我白天幾乎所有時間都在教室裡。
就算是再怎麼黑的人,三年下來肯定也養白了不少。
隻是周樾禮每天和我朝夕相處,直到現在才意識到。
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別鬧。」
再低下頭去繼續解那道數學題,卻怎麼也解不出來了。
許久,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
「答案是-1。」
那張已經顯色的相紙被推到我的面前。
陽光下,女生穿著校服,扎著高馬尾,微微眯著眼,有些茫然地望向鏡頭。
因為抬頭太快,幾絲碎發隨風吹起,又落在了耳邊,膚色在陽光直射下顯得更白了,連臉上細小的茸毛都泛著淺金色的光澤。
這是我。
我驚訝於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也長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拿起相紙,這才注意到背面還有兩行墨跡尚未幹透的字:
《十七歲的許意》
攝影師:周樾禮
後來,他在情書裡寫道,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
他一如既往地從午睡中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我在做題。
教室裡很安靜,陽光透過窗,照在了我側臉,連臉上的小茸毛都清晰可見。
他突然就覺得這一幕很美好,於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拍立得。
下一秒,他對上了我抬頭望去的視線。
「咔嚓!」
畫面被定格在這一瞬間。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
【這大概就是喜歡。】
那張照片後來被我放進了筆袋的夾層裡。
每每夜裡學習累了的時候,我就翻出來看一眼。
「周樾禮」這三個字,在我指尖反復摩挲了無數遍。
直到幾個月後的某天,這張照片被偶然幫我收拾書包的媽媽發現。
7
高三那年冬天,我迎來了十八歲生日。
那天正好是元旦,學校好心地給我們高三生放了半天假。
晚上沒有晚自習,室友們湊錢在校門口的蛋糕店訂了個蛋糕,商量好在寢室幫我慶祝。
三年下來,我早已和室友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蘇曉雪是我的上鋪,和我關系最好。
切完蛋糕後,她突然湊到我耳邊,語氣曖昧地小聲說道:「小同桌,樓下有人找。」
這個時間走讀生早就回家了,能來找我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我假裝不在意,語氣卻欲蓋彌彰。
「是周樾禮那個家伙吧?他說了要找我借化學筆記來著……」
越說越沒底氣,我在一群人調侃的目光下被簇擁著下了樓。
然後就看到了站在樓下的周樾禮和沈彥。
最近又降了溫,周樾禮白天上課時就有些咳嗽,此刻穿著一身黑色長款羽絨服,戴著口罩和帽子,從上到下裹了個嚴實。
他身旁的沈彥還在嚷嚷:「好不容易放個假,你還非得來學校,你是上學上癮了嗎?」
「滾,又沒要你來。」周樾禮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聲音有氣無力,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傲嬌,「我是來給我同桌慶祝生日的。」
「呵,桌寶男!」
見我下樓,周樾禮看過來。
我這才想起來,我忘了拿化學筆記了。
眼看著蘇曉雪的目光越來越曖昧,我硬著頭皮走到周樾禮的面前。
「生日快樂啊,同桌。」周樾禮戴著口罩和帽子,本就巴掌大的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我。
然後還沒等我開口問他身體怎麼樣,他就變魔術般從羽絨服裡掏出一把仙女棒,在我面前晃了晃。
「放煙花嗎?」
「……你其實就是想找人陪你放煙花吧?」
「嘿嘿,順便一起跨年唄。」
於是冬日的夜晚,一群少男少女偷偷溜出學校,找了個地方一起放煙花。
那時城市裡還沒有禁燃,零點一到,城市上空無數煙花炸開,喜迎新年。
大家玩得開心了,紛紛對著夜空中綻放的煙花喊出了自己的新年願望。
沈彥趁著大家在許願,拿起最後一根仙女棒想點,被周樾禮發現,踹了一腳,搶過來塞到了我手裡。
他嫌棄地瞪著沈彥,隔著口罩的聲音有些沙啞:「這是給我同桌的!」
我被明目張膽地偏愛,笑得眉不見眼。
夜晚風有些大,耳邊被煙火聲炸得發麻。
打火機摁了幾次都沒點著火,最後是周樾禮湊近了用身體給我擋著風,才點燃了最後一根仙女棒。
隱約聽見不遠處的蘇曉雪在喊我的名字,我倆下意識地望過去。
隻見她竟然偷偷帶了手機,一邊將鏡頭對準我和周樾禮,一邊興奮地大聲喊著:「你倆靠近點!」
我頓時不知所措,隻好動作僵硬地握緊手中的仙女棒,小步朝周樾禮靠近了一點。
然而比我更不知所措的竟然是周樾禮。
我站在他左邊,他站在我右邊。
見我靠近,他下意識伸出左手想要搭在我肩膀,還沒碰到,又立馬彈開。
我抬眼望過去,他立馬慌張地瞥開眼,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凍得泛紅的耳朵。
那隻手就那麼無處安放,最後默默地垂在了身側。
和我垂落的左手,僅隔著不到十釐米的距離。
「我要拍啦!」
下一秒,一朵巨大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
當晚,周樾禮發了一條朋友圈,並配文:【第一張照片。】
配圖是我和他的那張合照。
照片裡,我倆肩並著肩,我的嘴角還掛著一絲沒來得及收起的淺笑。
煙花很美,我沒看他,他也沒看煙花。
像是欲蓋彌彰,他又在評論區補充了一句:【是和學霸同桌的第一張照片。】
下面是蘇曉雪的回復:【不是,誰問你了?】
隻是接下來那一周,蘇曉雪都時不時地在我耳邊輕哼著那首《我們倆》。
而周樾禮第二天就因為感冒加吹冷風直接發燒到了 39 度,被迫請了病假。
【我當時緊張得要死,心髒怦怦直跳,懷疑自己是不是燒傻了。
【幸好,那晚的煙火聲一直沒停,你也沒有聽見。】
所以,他也不知道,我其實和他一樣。
8
高三下學期,媽媽突然說要來市裡陪讀。
她掏出多年的存款,在學校旁邊租了個小兩居室,擔心我在食堂吃不好營養不夠,每天都起很早給我做飯。
我知道,她是擔心我在最後關頭出岔子。
我沒有拒絕,隻是默默和室友們道別,搬出了寢室。
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時,媽媽沒經過我的同意,在我睡著後翻開了我的書包,發現了我放在筆袋裡的那張照片。
那天早上等我睡醒時,書包已經被重新收拾好,放在了書桌上。
吃過早飯後,媽媽語氣溫柔地說,今天想親自送我去上學。
明明從出租屋到學校走路才十分鍾。
我感到有些奇怪,卻也沒想太多,在她的注視下走進了校門。
二十分鍾後,我正在教室內背單詞,隔壁班的沈彥突然衝了進來。
「許意!你快去辦公室,你媽媽在裡面鬧起來了!」
一瞬間,我的腦子「轟」地一下,一片空白。
等到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衝到了教師辦公室門口。
隔得老遠就聽到裡面媽媽在喊:「這個周樾禮是誰!他是不是想勾引我女兒早戀!
「我告訴你們,我女兒將來可是會大出息的!她是絕對不可能和這種不三不四的男生早戀的!」
辦公室內早就亂成了一團,我聽到班主任溫聲勸道:「許意媽媽,您先別激動,周同學是我們上次高三月考的年級第一,這兩個孩子就隻是普通同桌,沒有早戀。」
「放屁!沒有早戀,她為什麼會想考京城的大學?
「她一定被那個男生騙了,才想和她爸爸一樣離開我,對,一定是那個男生勾引她的!」
原來她不隻是看到了那張照片,還看到了我填的理想學校問卷表。
表格是上次月考過後,班主任發下來的。
那次月考,我的成績第一次衝進了年級前三。
排名出來後,班主任特意把我喊到了辦公室,認真分析了我的成績後,他和我說最後幾個月堅持下去,沒準有望衝京大。
於是拿到表後我也沒多想,直接在第一行那裡填上了京大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的目標一直都是省內的某所頂尖大學,媽媽也是知道的,一直都很支持我。
可直到這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識到。
她之所以支持我報考本省的這所大學,是因為離得近,不會脫離她的掌控。
一旦我表現出一丁點想要離開的念頭,她就會擔心我像爸爸那樣,永遠地離開她。
所以,周樾禮給我拍的那張照片,成了那個導火索。
辦公室內,老師們依舊在安慰勸導著媽媽,可媽媽非但沒有被勸住,還開始大聲嚷嚷著自己有抑鬱症,威脅老師們說再不叫周樾禮來她就跳樓。
眼見著周圍來看熱鬧的同學們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
大家都在看著我,小聲竊竊私語:
「許意的媽媽怎麼這樣啊……」
「抑鬱症啊?原來如此……」
「周樾禮可真是倒霉……」
我握緊了掌心,任由指甲陷進肉裡,耳邊「嗡嗡」作響。
也就是這麼一瞬間,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無比陰暗的念頭——
那就一起死吧。
媽媽,既然你想這樣,那我們就一起死吧。
你給了我生命,所以我這輩子都欠你的,就這樣一起死了,也就沒有人會再說我了……
許久,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和那年開學儀式時一樣,周樾禮突然出現,擋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