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殺人,埃裡克的指尖磨出厚厚的繭子,尾指往下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碰到我手腕上的時候有些痒,我掙扎了一下,他卻將我箍得更緊。
我終於抬頭看向他。
埃裡克的眼睛總是黑黑的,隻有故事裡喜歡隱匿在叢林深處的怪物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埃——」
「埃裡克!」
在我開口念出他的名字之前,廚房外的另一道聲音響起。
我和埃裡克一起看過去。
女人站在樓梯口,手上拿著一個東西。
我看得清楚,那是我丟掉的箱子。
9
我不可思議地看向埃裡克,他居然把我的箱子拿走送給了女主。
我的嘴唇有些發白。
「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你送過來的這些東西,你怎麼又把這個破箱子拿了過來?」
她說著,將箱子隨手扔了下來。
「既然你這麼想讓我收下你的禮物,不如你先放了她,我再告訴你我喜歡什麼。」
女人靠在扶手上,看著埃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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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會過去的,畢竟脖頸上的觸手已經漸漸松動。
我看著他走向女人。
「我不喜歡這些看上去很老舊的東西,你如果……」
樓梯上的女人掰著手指和埃裡克說著什麼,我沒有管他們。
再好的箱子也經不住老這麼被扔,現在它已經完全散了架,裡面的東西掉了一地。
我從那些已經洗到褪色的衣服間走過去,撿起我的筆記本。
裡面是我實驗出來的所有做面包的配方,零零散散地寫了大半本,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在我還沒有被遺棄,經常吃不飽時,總是想著如果我有一間面包店就好了,那樣就不會餓肚子了。我到埃裡克身邊後,也曾經興衝衝地給他做過一次面包,但他卻看也沒有看過一眼。
當時的我並沒有被打擊到,隻是想著多研究一些口味,或許埃裡克就會願意嘗一下。
但我忘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難堪地承認,埃裡克不會因為我的努力喜歡上我的面包,也不會因為我的努力喜歡上我。
10
我夢到了自己被拋棄的那天。
很少對我笑的媽媽一反常態地拉著我的手,溫柔地牽著我走了好遠的路。
我怕她累到,一直問她要不要休息。
她沒理我,隻是低頭沉默地走著。
太陽從天的一邊到了天的另一邊,我跟在她身後,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我們倆相連的雙手。
那個時候我不明白有些溫情是要付出代價的。
當我獨自在陌生陰森的小屋前站到深夜,卻仍然沒有等到帶我回家的人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拋棄了。
手心的溫度隨著降雪逐漸消散。
在我快要凍死在這個雪夜的時候,我遇見了埃裡克。
像無數流傳於小鎮上的恐怖故事一樣,我第一眼看到埃裡克的時候,他衣擺下面還帶著溫熱的血,我知道眼前這個「人」也許剛剛殺完人。
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多害怕。
「我能進去休息一下嗎?」
我聽見自己說道。
我想,就算自己會被殺掉,但至少死前先讓我舒服一點。
我甚至想過,等眼前這個人殺了自己後,拜託他將自己的屍體送回家裡,不用做其他的事情,隻要擺在門口就好,最好看起來血腥一些。
這種念頭說不清是不是出於報復心理。
但我在看向埃裡克的時候,確實是這樣想的。
埃裡克將我帶回了屋子裡。
然後。
很意外地。
讓我活到了現在。
怪物施舍的善心很具有迷惑性,在後來的許多日子裡,我竟不自覺地將這裡視作我的家。
寒風從四處鑽進被褥,也鑽進我的夢裡,被驚醒的我恍惚間意識到,現在這一切和我被拋棄那天似乎一模一樣。
不管是我出生的那個地方,還是埃裡克這裡,或許從來不是我的家。
11.外面一片陰沉,我沒有時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
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聲夾雜著低語在寂靜無人的傍晚尤為明顯。
我走到後院,果然發現了自二樓垂下來的繩子,心中因此松了一口氣。
原書中男主還有和他們一起的那些朋友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過來救人的,女主讓埃裡克去找的那個所謂她真正喜歡的東西也不過隻是一個騙局,幾人不過是想借著埃裡克出門的時候救走女主。
原書中這個計劃算是成功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迫切地想把東西帶回給女主,埃裡克返回這間屋子的時間比他們預計的早了一些。
一行人就這麼剛好撞上了拿著東西趕回來的埃裡克。
不過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埃裡克大約是真的愛上了女主,所以即使知道自己被騙,卻仍舊放過了對方。
裹著舊毛毯,我將頭縮了回去,用不太清明的腦袋梳理著這些事情。
現在自己應該有點發燒,嗓子疼得厲害,整個人也不太有力氣。
這裡沒有藥,我隻燒了一些熱水喝了下去,起不了多大作用。
但不要緊,隻要能離開這個地方就好。
放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怎麼想都是一件十分讓人糾結的事情,所以我有著充分的逃跑時間。
12
我在幾天後的半夜又看到了那條垂下來的繩子。
靠在牆角的我幾乎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那些人大概也是做足了準備,我看見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背了一個很大的包。
有人手中拿著可以發出光亮的東西。
我在心中默默地數著時間,直到聽見女主一行人的聲音從二樓轉移到一樓,我知道,屬於自己的機會終於到了。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離我越來越遠,我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埃裡克有沒有發現女主已經離開,我甚至不敢回頭再看一眼。
口腔散發出血腥氣,高燒讓我渾身的關節都疼了起來,肺部灌進一股又一股的冷空氣,混著林中泥土的味道。
小腿酸脹得厲害,手臂上也被樹枝劃出了大大小小的傷口,眼前的路卻愈發昏暗。
這是埃裡克每次發怒時的徵兆。
我估計著屋裡雙方對峙的時間,卻沒有注意到腳下突然出現的石頭,直到被猛地絆倒。
石頭不算大,卻剛好讓我崴了腳,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眼前是無數刺出來的樹枝,我怕得閉上眼,但下一秒,卻有東西纏住了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拉了回來。
溫熱的、不斷蠕動的觸手慢慢地收緊。
我不敢置信地回頭。
粗壯的樹幹後,一個黑色的身影直直地站著。
即使隔著層層樹葉,隻露出一個眼睛,但我依舊認出這是埃裡克。
13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腰間還在收緊的觸手由不得我仔細思考。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來掙脫。
然而天色呈現出不正常的黑,我連自己的雙手也看不清,更何況是這些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東西。
「埃裡克。」
我念著他的名字。
下一秒,我整個人被他扯了過去,禁錮在了他和樹幹之間。
「為什麼要逃跑?」
埃裡克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憤怒。
我卻微微發蒙,不僅是因為這句話原本是他對女主所說的,更是因為眼前這個怪物異樣的態度。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方才的逃跑已經讓我筋疲力盡,我覺得我的體溫應該又上升了幾度,整個人更是什麼都不能思考清楚。
「為什麼?」
怪物一句一句地逼問。
身上的觸手從腰間悄悄地到了別的地方,比埃裡克看起來更煩躁的,是這些小東西。
似乎是為了確認眼前人的存在,這些小東西幾乎爬滿了每一寸皮膚。
「我要殺了你,就像殺掉之前那些人一樣。」
得不到任何回答,怪物說道。
14
怪物殺過很多人。
手中的刀太過鋒利,那些陌生的男女死在它眼前的時候,連喉間溢出的驚呼也被砍斷。
他看著眼前這個人。
和那些人差不多的衣著打扮、差不多的神情,所以殺掉她也和殺掉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
它這樣想著,抬手掐住了女人纖細修長的脖子。
手心驟然傳來滾燙的溫度,女人垂落的發絲掃過他的手背,帶起一陣酥酥麻麻的痒意,怪物的手猛地顫了一下,卻仍舊沒有松開。
「你和那些死在我手裡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怪物又一次說道。
是的,沒錯,所以快點殺了我,行不行?
我說不出話,但這個念頭在我心中卻越來越強烈。
遠方從未見過的小鎮在腦海中逐漸變得模糊,我想,我可能注定逃不開被埃裡克殺掉的命運,摔死太慘了,還不如現在就這麼去了。
這樣想著,我將脖子盡力伸得更長一些。
我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看上去像是要將頭抵在怪物懷裡一樣,也不知道剛才氣勢洶洶想要殺人的怪物被這個小插曲駭得頓住。
高燒和驚懼折磨得我在這一刻暈了過去。
而怪物在大腦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卻已經松開脖頸上的右手,將人抱了起來。
15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
雙手雙腳還有腰都被鐵鏈鎖住,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擺放著大大小小十數把沾血的刀,房間裡沒有窗戶,在這樣的環境裡,血腥氣變得愈發濃鬱。
房間另一邊看不到的地方時不時地發出細碎的聲音,夾雜著低沉的呼吸聲。
除了女主,埃裡克沒有帶過任何活物回這間屋子,我猜不出房間那邊到底是什麼,未知讓我更加恐懼,甚至不敢往那邊再看。
高燒還沒有完全退下去,僅從身體反應來判斷,我的狀態和昏迷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更糟糕的是,我看不見太陽,分不清日夜,連現在過去了多久也沒辦法判斷出來。
在我撐不住,即將又一次暈倒時,埃裡克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左手端著什麼東西,走進了後,我才發現是一盤煎雞蛋。
各種形狀奇怪、顏色奇異的煎蛋堆滿了整個盤子,稍有不慎,就會掉下來。
我看著埃裡克蹲下來,將盤子放在我眼前,一顆煎蛋從邊上滑了下來,掉在地上,被男人撿起扔在一旁。
我看不明白埃裡克這是想做什麼,久久地沒有動彈。
端著盤子的男人皺眉煩躁起來,起身走出房間後又很快折返回來,這次手上多了一個叉子。
黃澄澄的雞蛋散發出被油煎過後獨特的香氣,已經很久沒有進食的我肚子叫了幾聲,叉著整整兩個煎蛋的叉子被遞到了我的嘴邊,我盯著埃裡克看了一會兒,最終咬下一塊。
沾過食物的嘴唇泛著油光,咀嚼的過程中臉頰微微鼓起,吞咽的時候又低下頭,泛著淺金色光澤的頭發輕輕地墜下去。
這一縷頭發在不久前還在他手心停留過。
這個人類的一切在怪物的眼中都被放大,就連無趣的用餐進食也變得格外有趣,喉間一陣陣地發緊,怪物感到一陣陣無法控制的興奮和激動。
盤子裡的東西喂下去一小半,眼前的人類再也吃不下,怪物略帶失落地將剩下的東西掃進口中,原本以為應該無比美味的食物,吃起來不如想象的那樣好,怪物走之前又盯著那紅潤的嘴唇看了幾眼。
16
投喂的樂趣超過殺人,在之後幾天,埃裡克又接連端來了相同的食物。
高燒漸漸地退下去,我每天吃得稍微多了一些,這多的一點點更讓埃裡克來了興趣,他到這個房間的頻率越發高,有時甚至什麼也不做,隻是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看著我。
而在這幾天裡,我也發現了女主一行人的蹤跡。
原本以為埃裡克去抓了逃跑的我,他們大概有機會能逃出去,卻沒想到埃裡克速度更快,在趕去追我之前,先將這群人綁了起來。
還和我關在了一個房間。
那個時候聽見的喘氣聲就是他們。
幾人的狀況看上去不太好,幾天沒有補充食物和水,大家嘴唇已經幹得裂開,埃裡克似乎已經忘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