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屹的投標通過百裡挑一的初篩後,他和紀芝的感情也更上一層樓,周末要和紀芝回家見我爸媽,把倆人的婚期提上日程。
「妹妹也會來吧?你可是我們的貴人啊,龇牙笑.jpg」
周五下班時我收到陳嘉屹的微信,思考片刻後回:「我會去,小陳總客氣了。」
我媽見我進門時臉上淡淡的,看到紀芝和陳嘉屹才綻放笑容。
「多虧妹妹鼎力相助,不然我在那倆姐面前都抬不起頭。」
陳嘉屹三杯下肚就開始說胡話。
我把食指豎在嘴唇前晃了晃,他馬上拍自己的頭:「保密、保密!」
爸媽估計已經從紀芝那裡聽說了這些事,我媽皺眉問我:「進了初篩一定能中嗎?」
我嗫嚅:「我隻能幫到這裡了,其他的我說不準。姐姐是享福人,肯定能中得。」
紀芝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要不是陳嘉屹在,她絕對又要怪我沒用。
「那是,我們芝、禾禾生來就是有福的」,我媽驕傲地挺直身板。
沒等她從紀芝多麼會遺傳優點開始講,紀芝的電話響起。
她看著來電顯示愣了下後接起:「對,我是紀禾,我在家啊……」
掛斷電話後她還在發怔。
「怎麼了?」我媽問。
「警察讓我去一下,說宋波找到了,想問我幾個問題。」她機械地回答。
Advertisement
「江城的警察?宋波是誰?」陳嘉屹一臉茫然。
「不,本地的警察,一高區域的警察。」紀芝看向我,眼神玩味。
11
紀芝點名讓我陪她去,爸媽和陳嘉屹不放心,非要跟來。
「嗯,紀禾進去吧,家屬在外面等待。」
女警核驗了紀芝的身份證,往裡一指。
「警察同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憑啥找我女兒問話?」,我媽拉住女警不放。
女警拿開她的手,一字不發。
我倚在大門旁站著,強裝鎮定。
明明是初秋的燥熱天,我卻止不住地打寒戰。
「紀芝!紀芝!」
我媽來拽我時我才意識到警察在叫我。
「你先核驗下身份,然後進來。」,女警從審訊室探出半個身子朝我喊,頓了下又對我爸媽道:「你們也進來。」
紀芝在審訊室裡抱著頭,光澤的長發被她揉得像一團亂麻。
「媽、媽」,她一見我媽進來就騰地站起,又被身側的女警摁下,「你告訴她們我是紀芝,我是頂替紀禾上的大學,她才是紀禾。」
「你瞎說什麼,你失心瘋嗎!」,我爸媽大駭,齊聲呵斥。
桌前的警察輕咳一聲:
「是這樣,一高的操場上周發生塌陷挖出一具男屍。經比對是九年前失蹤的高三學生,宋波。」
「他像是從高處跌入施工深坑,致命傷是摔落導致,沒有其他外傷。」
「我們本來準備以意外墜亡結案,但在他腳邊發現這個。」
他舉起透明的證據袋子,裡面是一條細細的紅繩。
紅繩朽壞破爛,但掛著的小金墜還閃爍如新:
「金榜題名紀禾。」
我媽倒吸一口氣,認出了這條手鏈。
這是高考前她在廟會上買的,一條給我、一條給紀芝,都寫著各自的名字。
我下意識摸了摸手腕。
我發現這條紅繩不見是在雨中跑回家的時候,但我當時已經想不起紅繩是在哪裡掉落的,更沒有勇氣折返學校去找。
「紅繩的斷口像被外力拉斷,但經過雨水衝刷和泥土掩埋,已經驗不出 DNA 信息。」
「我們隻是想知道,你的紅繩為什麼會落在死者腳邊。」
警察盯著紀芝,聲音毫無波瀾:
「不是我的!我說了我不是紀禾!爸媽,你們說話啊!」
紀芝暴躁地大喊。
警察無奈地轉向我們三人:「要不你們解釋下,她怎麼老說自己不是紀禾,還有頂替高考成績是什麼意思?」
江城和鄰近省市前幾年有不少冒名頂替高考成績的事情被曝光,涉案官員撤職的、坐牢的不計其數,得利的學生和家長也沒逃脫刑事責任。
我爸媽對自己做的事被查發是什麼後果,很清楚。
我爸眼珠子轉了轉,他和我媽對視一下開口:「警察同志,她、她就是嚇到了,她怎麼會不是紀禾?」
紀芝聽到這句話更受刺激,指著我尖叫:「她才是紀禾啊,這是她的手鏈!宋波那天是去找她的!」
「安靜!」警察厲聲呵斥,「你要是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要胡扯。」
紀芝的倔勁上來了,死死鑽進「我不是紀禾、她才是紀禾」的牛角尖,我爸媽在一旁幹著急。
「一人一條的話,你的手鏈呢?還在麼?」警察的目光停在我身上。
「哦,我一直放在錢包裡。」我打開錢包掏出一模一樣的紅繩,金墜上寫著:「金榜題名·紀芝」。
紀芝眼睛瞪得要掉下來,像隻被攥住的蛤蟆。
這是我被反鎖在紀芝臥室時找到的。
今天出門前右眼皮一直跳,我想了想,把這條手鏈翻出來塞進錢包。
門在此時被敲響,一名警察進來和她耳語幾句。
「當晚還有一人在校。」她沉聲開口,「穩妥起見,讓她來認一下兩位吧。」
目擊證人?
我剛剛放松的神經驟然繃緊。
進門的是一名頭發花白的婦人,我一眼就認出,是當年尖子班的班主任。
聽說她不久前因為乳腺癌切除了左胸,我還以受紀禾所託為名聯系過她,問她是否需要來江城醫院就診,她婉拒了。
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看看她,即使隻能與紀芝寒暄幾句。
「李老師,您那晚在辦公室,有看到學校裡發生過什麼嗎?」
「我剛剛說過了,那天狂風驟雨的,我沒聽見也沒看見什麼。」
班主任老了很多,瘦弱的身體像秋風中的枯葉,聲音也喑啞不似從前。
警察追問:「這兩個女生,誰是您帶過的紀禾,您能認出來嗎?」
她用有些渾濁的目光掃過我和紀芝,我如墜冰窟。
她認出我了。
「嗯,她吧。」
她顫顫巍巍地抬手指向桌後的紀芝。
警察點頭,告訴她可以走了。
她經過我時和我困惑的目光短暫相接,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對不起。」
我驚覺,這是一場晚了九年的道歉。
她在為當年紀芝冒名頂替我時,她的知情和無力而道歉。
12
唯一的證據指向「紀禾」。
手持「紀禾」身份證、被父母和高中老師指認的紀禾本人卻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紀禾。
警察本來隻想做個例行詢問就結案,宋波的父母對這個兒子也沒多上心,兩人早就離婚各組家庭。
結果被紀芝攪和得越來越復雜。
「我們要對紀禾進行刑事拘留,你們回家等後續通知吧」,警察黑著臉下逐客令。
陳嘉屹正在大廳裡耍富二代的威風,威脅警察說再不放人就讓局長來見他。
我好說歹說把他勸走,掐頭去尾講了事情原委後,陳嘉屹沉默了。
他可能以為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想到是人命官司。
「我馬上回去找律師想辦法」,陳嘉屹腳底抹油回了江城,爸媽妹妹也不叫了。
一到家,我爸習慣性打開電視想讓氣氛不那麼沉重,地方臺上正播放著「一高男屍不是意外?昔年同窗或有嫌疑」的新聞,紀芝的臉打著馬賽克映在屏幕上。
「哎,妹妹真上新聞了」,我揶揄道。
我媽本就虛浮的腳步一歪,要不是被我爸架住差點就磕在桌角上。
刑事拘留期間,隻有律師才能會見嫌疑人,我爸媽寢食難安地在家等著陳嘉屹的律師,一周又一周過去,等了個寂寞。
他倆催我給陳嘉屹發微信、打電話,得到的隻有「對方還不是您的好友」的冰冷回復。
我媽哭天搶地,痛罵狗男人薄情寡義。
我寬慰她,人家可能有人家的難處吧。
應該是蠻難的,養老院項目的中標結果前天發布,陳嘉屹毫無懸念地落選了。
之前投入的錢打了水漂,地塊上的樓繼續蓋也不是、停工也不是,唉,陳家的門檻,他是邁不進去了。
要不是紀芝還關在看守所裡,估計他都得讓紀芝賠錢給他。
「這都半個多月了,芝芝在裡面得多無助,你找個做律師的同學去看看妹妹吧!」
爸媽做了一輩子小生意,哪裡認識什麼靠譜的律師,再次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我一口答應。
這案子一天不結,我也睡不踏實。
九年了,我仍會不時在雨夜夢魘,恍惚回到一高的那條走廊。
走廊盡頭,宋波正把我扣在懷裡、火急火燎解褲帶。
我伺機抽出手,照著他的眼睛全力戳去,想趁他躲避時掙脫逃走。
他本能地後仰,卻忘了身後欄杆低矮。
等我回過神,他已經頭朝下翻過欄杆,從六樓直直墜落。
連叫都沒來得及叫。
也可能是叫聲淹沒在哗哗的雨聲中。
我的雙腿軟得像棉花,不記得在走廊上坐了多久才敢站起來往下看。
卻隻能看到宋波的手和腳了。
因為他摔進施工的深坑,堆在坑邊的泥土在不停地被大雨衝刷滑落,眼看就會把他全部遮蓋。
我眼前閃過無數個選項,打 120?已經來不及了。打 110?說他是自己跌下去的?警察會相信我嗎?
我的腦子一團亂麻,渾渾噩噩地在雨中跑回家。
紀芝笑吟吟地看著我:「姐姐也太不當心了,萬一感冒了,影響高考啊。」
高考?!對,我還要高考,可我怎麼一道題都不會做……
每次夢境都在這裡戛然而止,驚醒後我總要出神許久,才意識到高考早已是過去式。
我找到在本地做律師的江大校友,年輕、沒經驗,但大舅是市檢察院的處長。
校友很熱心,隔天就去看守所閱卷,見了紀芝一面。
可回來之後,臉色不大好。
「案子本身吧,挺簡單的。宋波身上沒有人為外傷的痕跡,除了那個紅繩也沒啥指向你姐的證據」,她話鋒一轉,「但你姐為什麼一直神神叨叨說她不是紀禾她是紀芝?」
我嘆氣,說姐姐學習學傻了:「被江大退學的事對她打擊特別大,性格越來越怪。」
校友點點頭:「怪不得她在看守所裡老是不服管教,還挑釁別人,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我佯裝關切,校友擺擺手:「剛進去都這樣,現在被打乖了,沒大事。」
「接下來會怎麼樣,公安還在繼續偵查嗎?」我問出我真正揪心的問題。
「查啊」,校友把咖啡咽下,「查不到什麼犯罪線索的話,最多關 37 天就放人了。」
「查到犯罪線索呢?」我低頭吹著咖啡上的熱氣。
「唔,那公安就會向檢察院申請逮捕,批準逮捕的話少說要再關 2 個月」,她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我聽說公安要把她的頭發送去檢驗,你姐和那人的死真沒關系吧?」
我一怔:「檢驗?不是說紅繩上驗不出 DNA 信息了嗎,還檢驗她的頭發幹嗎?」
「宋波校服裡面的 T 恤上有兩根半長不短的頭發」,校友神色凝重,「檢驗結果前天剛出來,頭發不是他的」。
「哦,是嗎」,我故作鎮定,努力讓端著杯子的手不要發抖。
接下來幾天,我把那個雨夜復盤了一遍又一遍。
死活想不起來宋波把我擒在懷裡時,校服拉鏈有沒有解開。
13
宋波 T 恤上那 2 根頭發,是紀芝的。
紀芝頭發的送檢結果是早上通知到我家的,傍晚檢察院的批捕決定就隨之而來。
死者衣服上有「紀禾」的頭發、腳邊有「紀禾」的手鏈,而關在看守所裡的「紀禾」,給的解釋卻永遠驢唇不對馬嘴。
「你姐是不是腦子有坑?!」律師不淡定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她一個勁兒喊自己不是紀禾也就算了,非要多此一舉說什麼她當年不滿 18 歲、還是未成年。」
我媽拿著手機的手一軟,啪地把手機摔在地上。
我初三復讀了一年,高三的「紀禾」,已經成年了。
「她當年 18 了啊」,律師仍在喋喋不休,「而且這和認罪有什麼區別,不逮捕她逮捕誰!」
我媽泣不成聲,捂著臉說壞了。
我才察覺,她心裡一直埋著懷疑的種子,雖然懷疑錯了人。
當年教導主任來我家找紀芝問宋波行蹤的時候,她和我爸就犯過嘀咕。
教導主任走後,我媽變著法兒地和紀芝打聽她和宋波的失蹤到底有沒有關系,紀芝都是一問三不知,再問就甩臉子。
我爸媽隻好作罷,但疑心就此扎根。
說不定,宋波腳邊發現的手鏈,我媽都揣測過是紀芝又一次汙蔑我的伎倆。
如果沒有讓紀芝冒名頂替我,眼前的一切都好解釋。
宋波身上有紀芝的頭發,當然是在他和紀芝如膠似漆地瞎搞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