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和將軍同時上門提親。
父親犯了難。
隻因二人身份相當,然而相府雖有兩個女兒,卻一嫡一庶。
父親將我們喚去。
嫡姐上前道:「邊關苦寒,我身為長姐,自當擋在妹妹前頭,我嫁將軍,妹妹嫁探花郎吧。」
於是,如同上一世一般,嫡姐如願嫁得自己想嫁的人。
隻是她並不知,將軍夫人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1
我回到後院,果不其然,就迎來姨娘一頓打罵。
她扯亂我的發髻,剪碎我的新衣:「你個不省心的東西,你嫡姐嬌貴,怎能受得了邊關的苦?你還不快去跟你父親說,你嫁去邊關,讓你嫡姐留在京中!」
看著她如同潑婦一般的模樣,我嘆了口氣:「姨娘莫要忘了,我是庶出,我隻能挑嫡姐不想要的。嫁將軍,可是嫡姐自己選的。」
姨娘啞了聲,張了張嘴,許久才不敢置信地看向我:「你……你說什麼?」
「我說,是嫡姐要嫁大將軍,所以我嫁探、花、郎!」
我轉身離去,不欲再理她。
常年被困在這逼仄的院落,任是她年輕的時候再是才名遠播,也被磋磨得隻剩下生存。
為了生存,做盡自己不願做的事,忍讓自己不得不忍讓的各種。
Advertisement
連帶著自己的孩子。
而這一切的起因,隻因為她是夫人的族中旁支庶出,被選為夫人的陪嫁媵妾。
2
夫人一向注重自己的面子,於是給我和嫡姐都準備了規格相當的陪嫁。
隻是我知道,這些都是門面上的,她暗地裡給嫡姐的,才是正經。
然而我卻很滿足,無論如何,這開局,已經比我前世好了太多。
上花轎前,嫡姐拿著一根明晃晃的金簪來找我。
她假意掉了幾滴眼淚:「你我姐妹一別,日後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那探花郎家中貧寒,這金簪贈予你,緊要時候也可應急,也算是全了你我姐妹情誼。」
說罷,她將金簪插上我的發髻,眼裡閃過一絲鄙夷。
若是前世,我定信了她這般作態,將那金簪帶過去。
隻可惜如今我知道,探花郎家中父母早逝,是老夫人將他拉扯大。而那老夫人出身書香門第,一生清貴,眼裡最是容不得這等俗氣之物。若是我這般帶過去,才入門便會得了老夫人厭惡,日後不知要花多少心血討老夫人歡心。
我「欣喜」地摸上金簪,臉上露出感動的神色:「多謝姐姐如此為妹妹著想,妹妹也有話要和姐姐說。」
說罷,我附到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對她說:「祝姐姐今生得償所願,好生做那將軍夫人。」
嫡姐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一把抓住我想問個清楚。她那邊的喜歡婆卻匆匆跑了進來,大聲道:「新郎都在門口了,我的大小姐,您怎麼還在這啊。」
喜婆不由分說將嫡姐拉走,她轉頭看向我的時候,我回了她一個譏諷的笑。
3
喜轎一路顛簸,終於到了探花郎的府邸。
聽聞裴府「清貴」,我卻沒有想到「清貴」成這樣。
說是府邸,卻不過幾間小屋。
連迎親的隊伍都隻堪堪容下。
而因著相府的名聲,來了不少趨炎附勢的人,因而裴家準備的酒席場地不夠,還擺到了街坊鄰居處去。 ??
前世聽聞嫡姐當場發怒,將人都趕了出去,又在洞房花燭夜將探花郎裴遲拒之門外,當晚就在裴府鬧了起來,讓街坊看了多日的笑話。
第二日裴遲又因此被御史彈劾,失了進翰林院的機會,隻能做了一個小小的縣令。
然而如今嫁過來的是我,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喚來喜婆,吩咐她去早就安排好的酒樓拿了酒菜放入裴府廚房,又開了不少好酒替裴遲招待那些賓客。
我做這些事並未刻意瞞著裴府的人。
洞房花燭夜,裴遲挑開我的面紗,俊臉通紅,對著我傻笑了好一陣才磕磕巴巴地說:「多、多謝娘子,如此、如此為夫分憂。」
我捂嘴嬌羞一笑:「既已成婚,便是夫妻一體,夫君不用如此見外。」
裴遲這下,連耳尖都通紅通紅。
4
我做的事自然瞞不過裴府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矍鑠,臉色紅潤。
裴遲父母早逝,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還在襁褓的裴遲拉扯大。
敬茶的時候,她不停地誇我:「真是個好孩子。」
還把她一直戴著的裴氏的傳家寶玉镯子褪下來給了我,我就知道,這第一面的好印象,我算是維持住了。
她拉著我說話的時候,我從一旁丫鬟手中接過冊子,細心記錄。
裴老夫人不解:「你記它作甚?」
我低下頭,不安地拿著筆,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薏兒才嫁過來,難得老夫人肯不吝賜教,隻是薏兒愚鈍,這才這般記錄,以便日後查看。」
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乖孩子,叫什麼老夫人,叫祖母!祖母聽婆子說過你在家中的事,既你如今已嫁來我裴家,便給我昂首挺胸起來做人。有什麼不會的便隻管來問,我裴府,沒得那些鉤心鬥角的事。」
我心頭一震,看向老夫人。
老人家看向我的眼中,是我從未享有過的慈愛。
原以為隻要嫁過來虛與委蛇,替裴遲躲過劫難,然後好生做我的裴家夫人,誰知竟得人如此愛護。
一時之間,我的眼睛酸酸的。
我從未享受過的親情,沒想到,竟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方、這樣萬萬沒有想過的老人家身上得到。
我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祖母。」
告別裴老夫人,沒想到裴遲竟還等在門口。
「祖母為難你了?」見我眼眶通紅,他急急上前,高大的身影覆下厚重的陰影,手臂緊緊攬住我,「我替你去和祖母說。」
我急忙拉住他:「別別……」
裴遲看向我。
我撲在他的懷中:「沒事,我隻是在想,若是我的祖母還在,是不是也會這般對我。」
裴遲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
上一世,我嫁給大將軍徐凜,他甚至洞房花燭都沒有出現,更別說第二日的敬茶了。
他母親是京城出了名的妒婦,家中還有和離大歸、性情古怪的姑姐,和青梅竹馬、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妹……
身為將軍夫人,哪怕最後诰命加身,我也是人前風光,人後悽清……
然而這樣的徐凜,卻為世人所贊頌,最後將軍府亦躋身上京名流。
反觀裴遲,這樣光風霽月的人,最後卻死在「貪墨」的汙名下……
裴老夫人這般慈愛的老人家,也因唯一的孫子被汙蔑至死,選擇撞柱明志。
我咽下喉中哽咽,抬頭看向裴遲:「夫君,你一定會好好的。」
5
轉眼到了回門那日。
裴老夫人備了對裴府來說非常貴重的禮讓我帶回去。
我推託了幾次,裴老夫人卻堅定地對我說:「薏兒,你回門可是長的我裴家的面子,這些,值得。」
裴遲也在一旁勸我:「待我去了翰林,便有俸祿了,娘子無須這般。」
我隻能收下,然後告別裴老夫人,和裴遲一同回了相府。
我們和沈莞幾乎同時到的相府。
她身後的丫鬟小廝手裡提著滿滿當當的禮,大搖大擺地從我們面前走過。
路過我和裴遲面前的時候,她像是才看到我們一般,朝我們打招呼:「呦,妹妹也來啦?」
她眼中露出不屑和憐憫。
裴遲見狀不露聲色地擋在我面前。
沈莞見狀冷哼了一聲:「妹夫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姐妹不過是打個招呼而已。」
我拉了拉裴遲的手,從他背後轉向她,羞澀一笑:「夫君隻是太關心我了,不過,姐姐,姐夫呢?」
沈莞聞言,頓時臉黑如鍋底,轉身走了進去。
我故意大聲地跟裴遲說:「哎,看來姐夫沒來,姐姐怎的也不給我送個信,我要是早知道,定然也不讓你來了。」
沈莞轉過頭,狠狠瞪了我一眼。
6
徐凜自然是不會來。
此時的他,正四處找尋找他那被徐夫人送走的表妹。
隻是當時我不知情,他一句軍中事務繁忙便打發了我。
我形單影隻地回了相府。
對比沈莞和裴遲,更顯落寞。
而裴遲臉上雖然掛了彩,卻很是給沈莞面子,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隻說自己是貪杯誤事。
沈莞自然也不會自己打臉,外加上姨娘和夫人不停地詢問和打趣,她儼然整個宴席的主角。
而我隻是一個局外人。
但是重來一世,一切都不一樣了。
如今形單影隻的是沈莞。
她恨恨地看著不停替我夾菜的裴遲,轉頭便皮笑肉不笑地對夫人道:「妹妹和妹夫感情可真是好。」
站在夫人身後布菜的姨娘立刻會意,不悅地看過來,開口提點我:「女子當以夫為天,薏兒,莫要忘了自己身份。」
沈莞得意地看著我。
我卻並不打算讓她如意,反而朝裴遲努了努嘴:「夫君,我要吃紅燒排骨。」
裴遲當即伸出筷子便從沈莞面前替我夾了一塊。
沈莞臉色一沉,重重地將筷子擲到桌上:「爹,娘,女兒身子忽感不適,這便先行去休息了。」
主角一走,剩下的便成了陪襯。
一場好好的回門宴,就這麼不歡而散。
我和裴遲去了我出嫁前的院落歇息。
裴遲替我去取東西的時候,姨娘怒氣衝衝地找了過來。
見隻我一人,她劈頭蓋臉地便罵了過來:「莫要以為嫁了探花郎,便可以目中無人。探花郎不過寒門出身,將軍府卻是簪纓世家。你須得和你嫡姐打好關系,日後若能託她在將軍面前美言幾句,也能為你那夫婿在京中謀個一官半職……」
見我不作聲,她臉上帶了一絲慍怒:「我也是為你好!你不過區區庶出,如今顏色好,那探花郎高看你幾分,日後人老色衰,你能依靠的,始終都是相府,你的娘家,你的姐妹!」
姨娘緊緊抓著我的手,眉頭緊鎖:「薏兒?」
我卻笑了:
「姨娘特意將我叫住,便是為了說這些?
「可是姨娘這一生,處處順著你嫡姐又得到了什麼?
「相府的一個妾室地位?然後生下生為庶女的我,又要我處處討好我嫡姐?在嫡姐手下討生活?」
我嘆了一口氣:「可是嬤嬤以前跟我說過,姨娘原本是可以做人家的正頭娘子的。」
姨娘臉上一白:「你懂什麼?」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隻知道,不管嫡女庶女,都是父親的女兒,相府的小姐。
「娘,女子出嫁後,並非隻有依附誰才能過活。父親是,嫡母也是。」
姨娘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仿佛還想說些什麼。
我卻不欲多言:「姨娘若是覺得我錯了,想要說些什麼,便莫要開口了,免得傷了母女和氣。」
說罷,我轉過身,卻在轉身的那一剎那,瞧見了不知道何時回來的裴遲。
他依舊掛著那清風朗月的笑,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讓人不寒而慄:「裴某竟不知,姨娘竟是這般為裴某著想。」
姨娘臉色一白,匆匆離去。
7
回門宴後,我便開始思考如何助裴府逃脫上輩子的命運。
裴家人待我至誠,我自當投桃報李。
況且,這一世我選擇嫁入裴家,也是為著自己。
我細細回想。
上一世,聖上不顧朝中大臣反對,執意點出身寒門的裴遲為探花,本就是世家心頭的一根刺。
所以沈莞隻是這麼一鬧,便有御史誇大其詞,參了裴遲一本。
裴遲因此錯失了入翰林院的機會,隻能去京郊做一個小官。
雖然世家盡力打壓,然而裴遲清正廉明,又斷案如神,政績顯著,深受百姓愛戴。
在破了一起又一起的懸案後,便被調入了京中,他原該是去大理寺的,然而不知怎的卻去了戶部。
隻是彼時的我,打理偌大的將軍府已是疲於奔命,又要侍奉婆母、應付姑姐,忙得焦頭爛額。
對裴遲的印象,也不過回相府的寥寥幾面罷了。
隻記得雖然他在外被稱為「鐵面判官」,不近人情。
對嫡姐沈莞卻是包容得很。
無論沈莞如何鬧騰,甩臉子,他都好言相勸。
因此當我得知裴遲下獄的時候,我是十分驚訝的,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和「貪」字聯系在一起。
直到沈莞哭著找上門,我這才知,徐凜是裴遲「貪墨」一案的主審官。
我同情地看著沈莞,她卻視我如同仇人。
父親傾盡全力,才堪堪讓她以被休棄的身份回了溫家。
她卻認為那都是我暗中使壞,故意唆使徐凜做的。
「我不過是試試那天上僅有地下絕無僅有的天蠶錦罷了,怎的便貪墨了?況且,這天蠶錦,不正是你們徐家的姑娘帶我去瞧的嗎?
「現在想來,分明是你,看不慣自己不如我,暗自懷恨在心,唆使將軍做的!
「如今,憑什麼我被休回家,你卻好好地坐在你將軍夫人的位置上?
「若不是當初你和我換了婚事,如今成為棄婦的是你!」
沈莞雙目血紅。
當我反應過來不對的時候,她已經飛快地拔下了頭上金簪,朝我喉口刺來。
……
【天蠶錦。】從痛苦的記憶中緩解過來後,我落筆在紙上寫下了這幾個大字。
重活一世,我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