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仙君,還好嗎?」


謝長留被天雷擊中的胸膛沁出血色,臉色十分蒼白。


他抬起淡金色的眸子看我一眼:「化形。」


我沒問,直接化成本體的龍形。


謝長留才解釋說:「你剛才的軀體,碰到天雷會灰飛煙滅,隻有化形,才有抵抗的能力。」


聞言,我的龍尾不由抖一下。


謝長留看見了,不知為何,睫毛也微微顫動:「怕就躲起來。」


我沒解釋其實自己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都說天道無情,天道無義,天道隻需要世上最頂尖的強者。


可修煉之人,無人不向往天道。


九道天雷,是天道的考驗。


如果,我能撐過這次的天雷,那是不是意味著成神之路,離我並不遙遠?


第七道天雷來勢洶洶,似乎暴怒的孩子,劈頭蓋臉便從虛空中降下,帶起陣陣驚濤駭浪。


我舒展龍尾,將謝長留一圈圈纏繞在身體之中,閃身躲過天雷。


金紫交織的雷電落在黑色海水中,猶如炸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水中煙花。


歸墟似乎被震醒了,海水在水波中心緩緩扭動,形成凹陷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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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松一口氣,第七道天雷從中海水中躍出,轉了個彎,又追著我們跑來。


一剎那的驚雷照亮了四周,天雷猶如長了眼睛,精準地劈向我和懷中的謝長留。


來不及躲了。


我心中默念咒語,淺白色的龍鱗瞬間堅硬如鐵,好似全身浮起一圈護罩,硬生生擋下了第七道天雷。


龍身被劈中的一瞬間,其實是沒什麼感覺的,隻是聞到一股焦味。


好一會兒,我才明白這股焦味,是自己的半截龍尾。


隔著龍麟罩,它被天雷硬生生劈斷了。


9


那半截尾巴蜷縮在地上,像條瀕死的魚,還在地上抽搐。


片刻後,我的心髒才蔓延出一股劇烈的痛苦,好像神經末梢都被撕開,全身疼到麻木。


靠,這天雷還真有點東西。


沒時間為逝去的龍尾惋惜,第八道天雷便又從天而降。


驚雷之下,我匆忙卷起謝長留,迅速在空中翻滾逃竄。


正面迎戰的傷害太大,我隻能先打遊擊。


每當天雷即將要劈下時,就剎住轉個方向,四處逃竄。


如果說第八道天雷在第一次降下時,還帶著勢不可擋的威壓,在接連幾次擊空後,它一次比一次黯淡了。


我突然感覺……它好像,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我沒再逃,迎著剩下的天雷躍至半空。


識海中所有靈氣都被我凝聚在這一擊中。


成者生,輸則死。


第八道天雷已被消耗得隻剩半成,在我全力以赴下,居然被擊散得徹底消失。


歸墟整片海域好像都被擊穿。


亂石飛舞,驚濤拍岸,四處被攪和得亂七八糟,不住往外溢出深黑色的海水。


我終於得以喘息了一瞬,同時感受到靈海空虛得再也拿不出一點靈力。


銀燈早不知去了哪裡,而謝長留……


我低下頭,謝長留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一張臉蒼白如雪,隻有眉間的痣紅如朱砂。


估計是剛剛躲避時,被天雷劈的。


看來他是指望不住了。


可第九道天雷,才剛剛開始。


它比前面都聰明,一現身便分裂成無數道,交織成一張網狀,什麼遲疑也沒有,便衝著我和謝長留蓋來。


我無比強烈地意識到——如果這一次被劈中,不死也會半殘。


我卷起謝長留,直直地衝著正下方的漩渦裡掉去。


四面都是天雷織成的網,唯有歸墟形成的這個漩渦,好像是這片區域唯一的出口。


但直到聞到一陣腐食的氣味,看見一雙巨大的閃著寒光的獸眸時,我才猛然意識過來——


這根本不是黑洞!


這是,歸墟之中,一隻潛藏著的怪物的巨大口腔!


我急忙想要轉身逃離,但下一秒,漩渦便轟然關閉了。


怪物眼睛閃爍著喜悅,殘忍地閉上嘴巴。


它潛伏在這裡,不知道觀察了多久,才終於等到了捕食的機會。


又要死了嗎?


我用盡全力,努力想往外遊。


冰涼的海水將我往回拉,直至徹底陷入一片完全寂靜的黑暗。


10


冷。


好冷。


仿佛浸泡在冰水裡,連骨頭裡都被硬生生刺穿。


許多畫面在腦海裡不停回放,好像是小時候見過的模模糊糊的皮影戲。


漸漸地,我成了戲中被推上場的皮影人。


那是母妃死後的第三個學年。


結業作業,我選了反結契主題的論書。


在論書中,我寫下結契並不是靈獸族的天職,而是需要被推翻的腐朽習俗。


據說茶博士看完氣得一晚沒睡,第二天一早,便親自交到父皇手中。


父皇看完後,也被氣得破口大罵:「敖聿,你又寫的什麼狗屁東西?」


他接連罵了幾句,見我一臉麻木,深深嘆了口氣:


「你為什麼就不能像敖畫那樣,讓我少操點心?」


我頓了頓,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能像對敖畫那樣,對我多點耐心?」


父皇怒了:「你還敢頂我嘴了?滾出去!」


敖畫是母妃去世不久後,父皇從外面接回的私生女。


因為自幼被養在外面,她身體並不是很好。


好在長相惹人憐愛,又是八面玲瓏的性格,很快就得到了族內幾乎所有人的喜愛。


我不喜歡她,畢竟她總是愛爭個長短。


如果我有一件衣服比她款式更新,面料更精致,她一定也要有。


如果我參加什麼活動,她一定也要參加,而且要壓在我更上一頭。


喜歡和我玩的伙伴,處得好的僕人……最後總是莫名到了她殿裡。


總之,隻要與她在一起,我們便衝突不斷。


父皇煩透了,索性勒令我除了家宴,一概不準再踏出偏殿,免得刺激敖畫。


我開啟了在偏殿獨自生活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在母妃的閣樓裡,找到了她留下的一箱書。


那些書五花八門,有的和傳奇逸聞有關,有的和醫藥妖獸有關,總之,都很千奇百怪。


自學完了裡面所有的東西後,我在裡面發現了一本殘破的筆記。


打開封面,內頁是炎帝神農氏留下的名字。


我漫不經心地翻過,以為又是一本胡亂編造的仿書。


沒想到,就是在這樣一本書裡,我發現了神血草的存在。


史書曾記載,當年神農氏嘗百草時,因誤食斷魂草而被毒死。但史書沒記載,神農氏到底是怎麼活的。


這本手稿裡,卻記下來了:「斷腸草方圓百裡,有蟲相伴而生,蟲長百年可化草。食之,則血肉重生。」


看著那行字的瞬間,我心跳如擂鼓。


我想,也許我找到了一個改變結契的辦法。


那天起,每當夜晚,我會偷偷潛出北海,尋找神血草的蹤跡。


無論是險象橫生的魔界,海島之上的青丘,還是世界盡頭的歸墟……我都去了無數次。


從滿懷希望到幾近絕望,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做一件比大海撈針還要異想天開的事。


但摔下懸崖數次後,還是讓我在一處偏僻的藥山裡,發現了一窩神血草的蟲態。


神血草是真的存在的,我信心大增,將它們小心捕獲,潛心養了幾十年。


終於有一天,我看見了其中一隻,真的由蟲態化成了草態。


漫長的等待有了結果,我激動得甚至抑制不住眼淚。


這百年來,為了一棵草,別人都覺得我是神經病。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快瘋了,它才終於出現,這何嘗不是一種神跡?


那以後,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這株母草,睡前也要看一看它才安心。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我對這草實在太過看重,妹妹不知怎麼,注意到了我的異常。


恰好那段時間仙君之子要選靈獸,她居然以為,我費盡心思培育它,隻是為了討未來契主的歡心。


趁著我離開宮中時,妹妹潛入我宮殿裡偷走了它。


還在契選現場,把它獻給了謝長留。


她被留下而我契選失敗時,我並不知情。甚至還覺得慶幸。


離開時,我無意救下了一隻受傷的半妖。


或許是害怕再次被打傷,那隻孱弱的半妖痊愈後,也一直執著地跟在我身後,怎麼趕也趕不走。


帶著半妖在外面磨磨蹭蹭又到處遊歷了半個多月,再回到家中時,我才發現,層層封閉的蟲房門,被人為破壞了。


神血草已經不翼而飛。


不僅是它,這百年裡,我搜刮的其他蟲蠱,也全跑得一幹二淨。


我連忙去正殿,結果發現裡面也已亂成一鍋粥。


無數的蟲蠱在宮殿作亂,它們有的飛進了父皇的後花園,吃掉了裡面的奇花異卉。有的飛到獸族頭上、身上,到處吸食靈獸的血肉。還有的讓獸族出現了精神幻覺,彼此廝殺。


宮殿裡血流如河,到處是斷壁殘垣。


憤怒的人們,無比需要一個發泄的對象。


於是,謠傳我是被魔種寄生,還私養毒蟲的流言像雪花一樣,飛滿了整個皇宮。


人人都以為,是我讓整個北海陷入混亂,也是我故意殘害族人。


父皇差人來緝拿我時,我正查清楚了是誰偷走神血草,正滿腔怒火地準備去天界,剝了敖畫的龍皮。


可父皇並不信我,他見我不僅毫無悔意,反而要去殘害前途無限的妹妹,大怒之下,他聽從了大臣們的建議,不僅抽掉了我的龍骨平息眾怒,還用寒冰鎖鏈將我囚在水籠山底。


水籠山,是龍族一直用來關押重大過失犯人的地方。


因為沒有光,又是極寒的氣溫,一直是地獄般的苦地。


我會一直被鎖在這座水籠山,直到願意低頭求饒,向所有民眾道歉,才會被送到外族聯姻。


……


寒冰鎖鏈鎖住了我的靈力,讓我無法離開水籠半步。當然,從始至終,也沒有人來看望過我。


唯一還留在我身邊的,反而是我無意救下的半妖。


剛開始,我讓他離開北海,去哪都行。


可他不願意,還說反正自己無處可去,不如就在水籠山修煉。


神血草丟失,龍骨被抽,那個冬天對我而言格外寒冷。


我疑心半妖也覺得冷,為了避免他凍死,我開始教他龍族修行的心法。那是剛有記憶時,母妃教我的。


一直到春天來臨,四月初的時候萬物復生,我反而發起了不退的高燒。


我內心很平靜,還和半妖說,也許母妃要來接我回去了。


半妖不知道從哪裡找到藥,從水籠外遞給我。


他問:「大人為何一直沒想過離開水籠山?」


「離開了又能去哪?」我晃了晃因為高燒而通紅的臉,心中毫無波瀾,「你沒聽過麼,我們靈獸一族,注定是要結契的。」


「隻要結契在,對我們而言,哪裡都是水籠山。」


半妖繼續問:「不結契會怎麼樣?」


「死。」


「結契不行嗎?」他不解。


我閉上眼睛:「那我還是死吧。」


半妖捧著碗,安靜很久後,他突然半跪下來。


隔著水籠,半妖什麼也沒說,隻是沉默看著我。


對視那一瞬間,我才發現,這個半妖原來有雙顏色很漂亮的眼睛。


一直以來,天界總是宣傳自己血統高貴,相應的魔界自然是血統卑劣的,隻要是魔界的東西,就是差的,隻要是魔界的妖怪,就是骯髒的。


所以,當半妖帶著涼意的淚水打在我的臉上時,我有些驚愕,繼而是手足無措。


我在水籠裡坐了一夜,也思考了一夜,腦子慢慢清醒過來——那些害我的人還活得好好的,我為何要死?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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