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是喜歡，後來是隻能。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千年？萬年？
不太清楚了。
也許有一天，他也就在睡夢中隕落了。
無所謂，反正活著也沒意思。
他以為自己就這樣了。
直到有一天，一道劍光，從虛無的黑暗中破出。
銀白的光，映出少女清冷的面容。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如擂鼓。
他好像，對一個人一見鍾情了。
靈氣瘋狂湧入上界。
少女面容卻逐漸變淺、透明，最後消散。
他第一次恨自己神力衰退。
傾盡全部，也隻保留了一縷殘念。
他能從這縷殘念中窺探到愛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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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歲月裡。
看了一遍又一遍。
乍見之歡釀成無可救藥的愛慕，便也能從苦澀中咂摸出點甜味。
他以為一生也就這樣了。
後來上界來了一個新人。
那人帶著一抹殘魂，透著他無比熟悉的氣息。
那人前來求他，復活他的愛人。
滾蛋！
他當時想。
才不是他的愛人，是他的。
他以天生神格為代價，借用那個討厭鬼的滿身修為，向天道求了一個愛人復活的機會。
天道言，復活有違天理，隻能得一次轉生。
轉生就轉生吧。
他沒辦法去下界，討厭鬼能去，會護好她的。
他等著愛人飛升。
25
他以為自己能保持冷靜。
他高估自己了。
他嫉妒得發狂，嫉妒那個討厭鬼，嫉妒她的師弟師妹，嫉妒能夠觸碰到她的一切事物。
最後還是沒忍住，分了一抹神識，躲過天道，到了她的身邊。
可是……
她不認識我，她過得很開心。
他不甘心。
耍了點小計謀。
他有什麼壞心思呢？
隻是想愛人身邊隻有自己一個罷了。
但是，好難堪啊。
就算使了計謀又如何？
沒有用。
他的愛人有了她的愛人。
他們雙修，神交，水乳相融，親密如一體。
他隻能在一旁。
哪怕嫉恨到恨不得將那個男的碎屍萬段。
也隻能在一旁。
不想看見，又舍不得閉眼。
26
【他是你道侶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
「算是吧。」
我想了想，認可了這個說法。
他們都說隻能和道侶雙修來著。
所以小師弟現在是我道侶。
應該……吧？
那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可能是太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他那麼安靜，我還有點不習慣。
「喂……你還在嗎？」
【在。】
「哦。」
幹巴巴的，我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小師弟怎麼還沒回來？
我想喝粥了。
正想著，門被打開了。
剛好可以轉移注意力。
不過。
出乎意料。
進來的是師妹。
她端著粥，婷婷嫋嫋地就走過來了，坐在了床邊。
「師弟呢？」
我邊問，邊想接過碗。
「師姐說師兄呀？」
眠眠輕巧避開，一隻手捏起勺子舀了勺粥，輕吹了吹，遞到我嘴邊，笑得可乖：
「大抵是因為，自知做錯了事，如今無顏面對師姐了。」
我雖覺怪異，但總之也不至於出事。
便也不做他想了。
順勢含住勺子，就著眠眠的手咽下了這一口。
動作間，衣襟略散。
不知為何，眠眠臉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
「怎麼了？」
我等著下一口粥呢，怎麼不動了？
她卻沒回答，放下碗，伸手按住我脖頸紅痕處，泫然欲泣：
「師姐喜歡上師兄了嗎？」
指尖還帶著碗沿的熱度。
……
「我會和他結為道侶。」
斟酌再三，我給出了一個自覺準確的答案。
我不太懂什麼是喜歡，隻知道睡了人要負責。
「可是……隻有心意相通的兩人才能結道侶契的。」
雙修了不算心意相通嗎？
許是我眼裡的疑惑太過明顯，眠眠拉住我的手，又補了句：
「雙修了不一定就要結為道侶啊，這不過是一種修煉方式罷了。」
是這樣……的嗎？
我愈發困惑。
眠眠再接再厲：
「況且，以師兄如今的修為，隻會拖累師姐的修煉進程啊。」
該死！
哄騙師姐的死賤人！
他怎麼敢的！
剛剛還是揍輕了！
少女單純無辜的眸子裡，掩著深深的惡意。
我直覺哪裡不對，卻也不明不對在何處。
「所以，我和師弟不能結道侶了？」
我隻弄清了這一件事。
師妹瞬間笑靨如花：
「當然~」
雖然可能不太好，但我確確實實松了口氣。
仙理無窮，而此身壽短。
我隻想在期限內，盡可能去探索自己的「道」。
至於情愛一類……
實在耗時耗力。
若非必要，我不想沾染。
大抵隻能在別的方面補償一下師弟了，畢竟奪了他的元陽。
我若有所思。
「師姐喝粥！」
又一勺粥遞到嘴邊。
我立即把什麼都拋到腦後了。
先喝粥~
27
一碗很快見底。
我咂了咂嘴，意猶未盡。
師弟的南瓜糯米粥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吃呀。
「師姐～」
師妹放下碗，就撲到我身上，雙手摟住我的脖子，甜膩膩地撒嬌：
「師姐今天和我待一天好不好~」
不妥吧……
本來應該第一時間向師尊匯報情況的。
似是看出我的猶疑，師妹抬起頭，紅了眼眶：
「師姐和他們都獨處過，隻有我沒有。」
說著，她又撇過去不看我，聲音悶悶的：
「我知道是我來得遲，同師姐感情肯定是不如他們深厚，師姐不想的話，也是理所應當，眠眠不該強求……」
頭疼……
我生平最是看不得女孩子哭。
思及師弟已經向師尊傳訊……
算了。
「答應你了。」
我輕拍了拍眠眠的腦袋。
真是怕了你了。
「真的嗎？！」
眠眠瞬間破涕為笑。
我心中無奈，卻也點頭應了她。
「太好啦~師姐我幫你解開！」
說著，她一骨碌地爬上床，握住我那隻腳腕放在膝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腕骨似乎被摩挲了兩下。
再看一眼師妹：
一臉認真地盯著玄金鏈, 拿鑰匙比畫著。
果然是錯覺吧。
28
師妹帶我到了一處小竹屋。
流水潺潺，林木挺拔, 鳥鳴幽幽，竹間小徑曲折回環……
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可我確信自己從未來過。
「師姐這邊！」
眠眠興衝衝地拉過我就要往裡走去。
我環顧四周——
一床、一桌、一張琴、一壺茶, 已是全部。
堪稱簡陋。
可是。
那股熟悉感愈發強烈。
29
本來說好是一天的。
卻在小師妹的嬌纏和對此處莫名的熟悉下，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月。
月光透過窗紙灑下一道白弧，外面蟲鳴漸息。
很尋常的夜晚。
但眠眠有點不同尋常。
嬌軟身軀一如既往地貼在後背, 人卻不同之前聒噪。
我不明所以，但樂得清闲。
昏昏沉沉間, 眠眠突然翻了個身，與我面對著面。
「師姐，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她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帶著說不出的哀傷。
沒有等我回答, 眠眠便靠了過來。
她的神識進入了我的識海。
怕傷到她。
我抑制住下意識抗拒的衝動。
……
融合了眠眠還給我的那一縷神識後。
我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了曾經作為天闕門「瑤清劍尊」的所有記憶。
……
原來還真是隻小病貓。
我看著眠眠濡慕中帶點忐忑的樣子, 心中失笑。
然後揉了揉她的頭, 穿戴好, 下床。
「師姐要回去了嗎？」
她問得委屈，眯起的眸中還殘存著被順毛的愉悅。
「該回去了。」
「好吧。」
聽著有些不情不願。
不過還是乖乖起身了。
30
沈域卿在大殿等我。
我沒讓眠眠跟著, 自己過去了。
「回來了。」
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湧動, 噴薄而出，隻待一個契機。
「我回來了。」
話音一落，身軀便不受控制地騰空而起, 落入他懷中。
沈域卿的手死死鉗制住我腰身, 眼白被紅血絲覆蓋。
「你還知道回來！」
從咬緊的牙關中將字一個個擠出，脖頸處青筋暴起。
「你不是要同那小子雙修一段時日！」
嗯？
我說過嗎？
……
他將我腦袋錮在懷中。
在看不見的角度，目下無塵的劍尊醜態畢露，像個怨婦一般，妒意滿目，恨到幾要咬碎一口銀牙。
……
我掙扎著抽出雙手，環住他的肩膀，在背後輕拍兩下。
「小卿兒, 我回來了。」
腰間力度一僵，旋即緩緩松下。
「師尊？」
聲音飄忽, 滿滿地不敢置信。
「嗯, 是我。」
我終於把腦袋也解放出來, 昂著頭看他。
過去好多年了, 小卿兒長大了呀。
已經不是我記憶裡那個成天臭著張臉的小屁孩了。
「師尊！」
他將頭埋進我的頸窩。
濡湿感很快在衣襟處擴散開來。
我手指插進他發間，一下一下梳著。
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麼愛哭啊？
31
融合了記憶後，修為增長是水到渠成的事。
沒再遇到過什麼瓶頸。
這幾百年的日日夜夜。
我偶爾指導指導師弟師妹。
嗯……
或者說徒孫們？
偶爾和小卿兒對練。
他確實進步挺大。
玉慵歸也來過幾趟。
每次他們都要好好切磋一番。
那道聲音再未出現過。
想起他最後留給我的那句話：
【沈瑤清, 快點飛升吧。】
淡淡的，帶著些許眷戀——簡直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不過……
不用他說，我本來就要飛升。
我這才發覺，說著說著，自己的聲音就沒了。
「大至」我閉關前就有所預感：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果不其然。
出關那一天。
濃雲入墨, 於天際翻湧, 紫電閃爍其間。
在半空中, 我已看不清身後他們的神情。
天劫降下！
我收回心神，專心應對。
……
雷光散去，蒼穹復明。
從上延伸下一條道。
我最後回了一次頭, 將他們的身影拓進腦海中。
隨後，飛身而上。
也許還會再見。
但那是他們飛升之後的事了。
至於道侶……
大道既成，也不是不能考慮啊。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