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曼曼,以後你每年能不能到我墳前,給我送一碗這個面?」
我嘴角直抽。
回懟他:
「拜託,你都要屍骨無存了,我上哪裡去找你的墳?」
傅淮川低頭想了一會兒。
才很認真地對我說:
「送到那個懸崖也可以。」
我:……
看出來了。
他是真想死。
「你放心,我會提前支付這筆面錢。
「不算在我原本答應你的條件之內。」
說完,他來到桌邊。
翻出一張白紙。
「唰唰」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
「去買這隻股票,三個月之後,把它拋掉。」
Advertisement
我拿著這張紙。
一陣苦笑:
「大哥,我是被破產清算的人。
「連吃飯都成問題,哪裡還有錢買股票?」
傅淮川抬頭環視屋內,語氣裡不容一絲置疑:
「那就把這個房子抵押、賣掉。
「總之不管怎樣都行。
「湊出這筆錢。」
他說得那樣篤定,連我都不免有些動搖。
我看著上面的這串數字。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不就是賭一把嗎?
大不了徹底一無所有。
再也不會滋生東山再起的妄念。
他高崖、我矮坡。
前後一跳。
一了百了。
反正也不會有人關心我的死活。
就當是多掙了幾個月的命好了。
於是我下定了決心。
「行。
「就這麼辦。
「我信你一次。」
11
因為房子地段不錯。
所以我找了家中介。
很快就以一個不錯的價格將房子脫手了。
賣房的這筆錢,我留了一部分應付租房、日用這些開銷後,剩下的全部按照傅淮川的要求,投進了那支叫盛天集團的股票裡。
買入的幾天裡,我看著時紅時綠的股票,叫苦不迭。
每跌一個百分點,我都肉疼得跟什麼似的。
每漲一個百分點,我又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傅淮川見了,冷著臉讓我關掉手機:
「忘掉它。
「就當這隻股票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感情不是你的錢!」
我急得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傅淮川頭也不抬地收拾著搬家的東西:
「相信我。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隻股票。」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少停:
「我沒有死之前拉人墊背的習慣。
「這點你可以放心。」
見我沒有出聲。
他扭頭過來看我,笑得非常溫柔:
「番茄面很好吃。
「我還想每年祭日吃上一口呢。」
我皺起鼻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正收拾著。
門響了。
錢旭「哐哐哐」敲門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顧曼曼,你給老子出來!
「他媽的誰準你賣這個房子了!
「你賣了老子住哪!」
傅淮川直起了身子。
我攔住他。
打開了門。
「搞清楚,錢旭,這個房子上面寫的是我的名字。
「我想賣賣,想租租,想拆拆那都是我的事。
「你算老幾?太平洋不夠你管,管我頭上來了?」
錢旭臉漲得通紅:
「老子不管!
「老子住了,這就是我的房子!
「你要想趕我走,分手費一千萬拿過來。
「不然我就不走了。」
他伸頭要進來。
正巧看見了過來的傅淮川。
於是他得逞笑起:
「我懂了,顧曼曼,你就是為了這個男的才想把我趕走吧。
「得,你今天要是不給我錢,我就在這個小區把你和他的醜事全抖出去。
「你別想好過!」
我氣笑了。
「搞清楚錢旭,這麼多年你可都是花的我的錢!
「還有,我和傅先生清清白白,你要是敢胡亂造謠,毀我的名聲。
「我就敢把你那根牙籤還有三秒的事情,連帶你的臉鬧得全世界都知道!」
錢旭氣急敗壞。
抬手就要打:
「你這個賤……」
「咚!」
一聲。
他往後倒了過去。
傅淮川臨門一腳,踢到了他的胸口上。
然後撐著門框,扶扶金絲眼鏡,笑了起來:
「怎麼摔了?
「站穩點啊!」
錢旭想爬起來打人。
結果一看比他高一個頭的傅淮川,頓時萎了下去。
但不甘心,於是跳起來罵:
「你有病是吧!」
傅淮川也不生氣,笑著說道:
「對啊,你怎麼知道?」
他指指自己的腦子,笑得更加溫柔:
「這兒。
「真有病。
「精神病。
「弄死你不犯法。」
錢旭被噎住了。
他的髒話在嘴裡嚼了半天,沒敢吐出來。
丟下一句「神經」之後,連滾帶爬地跑了。
12
望著錢旭狼狽逃走的背影。
傅淮川冷哼了一聲:
「廢物。」
扭過頭後,這片陰沉瞬息消散。
仍舊是往日含笑的模樣。
甚至還有幾分得意:
「好了,走了。
「我們可以搬家了。」
他剛那番話。
別說是錢旭了。
連我都有點害怕了。
所以我非常小心地、試探性地指著自己的腦子問他:
「你真有……」
傅淮川一愣。
隨後笑問我:
「你怕嗎?」
我遲疑:
「怕。
「但我更怕失敗。」
傅淮川爽朗大笑:
「那不就結了。」
有傅淮川的幫忙,東西打包得很快。
回頭望著空蕩蕩的房子。
我沒忍住鼻子一酸。
這是當初我賺第一桶金的時候,給自己買的禮物。
當時我還在想,有了這個房子,我就可以把爸媽接過來。
讓他們承認我的成績和能力。
我們一家就可以住在這裡。
幸福、溫馨。
和和美美的。
可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
房子一定是房子。
可房子不一定是家。
努力忍住淚意,我轉頭對傅淮川說:
「走吧。」
他步履遲緩。
在臨出門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曼曼。
「都會過去的。」
我回頭看向他。
眼淚一下子沒忍住。
滾落了下來。
我含著淚衝他努力綻放一個笑容:
「有什麼大不了的。
「一個房子而已。
「我還會有的。
「你總不能說話不算數吧!」
他怔住片刻。
笑了起來。
「當然。」
隨後他彎下腰,握住我的手。
從我手裡拿過沉重的行李箱。
大踏步往電梯走去。
「我們都會有的。
「——不隻是房子。」
13
在等待股票拔升的那幾個月裡。
我開始籌辦新的公司。
和傅淮川悶在出租屋內,給新公司設計產品。
傅淮川學會了做飯。
雖然和他抽煙的動作一樣笨拙,但總歸是像模像樣的。
況且忙起來,隻要有口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就夠了,誰又會在乎口味呢?
我也曾問過傅淮川,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看上去這麼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
傅淮川總是一笑而過。
「不能告訴你。
「那樣等我死了,你會永遠記住我的。
「我不想讓人記住。」
我撇撇嘴。
呼嚕呼嚕地把傅淮川做的飯吃了個幹淨。
然後說:
「那得說好。
「在我成功之前,你不準死。」
丟下碗筷。
我又趴在了電腦跟前。
繼續我的工作。
傅淮川坐在那裡。
看著自己碗裡沒怎麼動過的飯菜。
輕笑一聲:
「曼曼。
「在你眼裡。
「怎麼樣算成功呢?」
我假裝耳聾。
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端起碗。
努力地想要吃點東西。
但還是沒幾口,就又去了廁所。
他拒食很嚴重。
每次我要帶他去醫院看看。
他就和我剛剛一樣裝聾。
趁著他在廁所裡忍受折磨的時候。
我短暫地放下工作。
跑去廚房給他下了一碗番茄雞蛋面。
熱騰騰的面條放在桌上。
我專注地坐在電腦桌前。
一邊忙,一邊盡量用不以為意的口吻說:
「人不能不吃東西。
「胃不好,得吃點柔和的。
「這面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放那也容易坨,趕緊吃了吧。」
耳邊似乎傳來輕笑。
我沒敢回頭望去。
隻有碗筷輕觸的聲音,緩慢地響起。
我知道。
那是傅淮川唯一能夠吃下的東西。
14
產品雛形出來的那天。
我和傅淮川頭一次發生了爭吵。
我拍著桌子和他對峙:
「傅淮川!你這是在質疑我在這個領域的專業性!」
傅淮川也難得地冷臉:
「論設計我的確不一定有你專業,可我要比你更清楚用戶的需要!
「顧曼曼,你的東西不是隻做給你自己還有同行看的。
「你要對準的是市場!是用戶!
「你要抓住誰!你的產品最終要精準定位的是誰!
「設計之前,你想過這些嗎!」
我語塞。
我隻知道一味地往專業、更專業的方向去設計。
以前一樣。
現在也一樣。
我堅信,極致的專業,一定能打動人。
的確打動了一批人。
那成了我公司拔地而起的基礎資本。
可當我試圖往外拓展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
我邁不動步子了 。
不僅邁不動,還被以前的輝煌,拖累得無法前行。
「顧曼曼,無論是什麼,高端的東西一定需要龐大的資本支撐。
「你有嗎?」
「你走!」
「你沒有這些,貿然去觸碰高端市場,隻會是死路一條!」
「你滾!」
「顧曼曼!」
傅淮川徹底急了。
他氣得臉通紅。
卻用最殘忍的話,一點點打碎我的驕傲。
「你的產品連生存都生存不下去。
「又能拿什麼東西,讓更多的人知道?
「甚至讓已經適應市場的用戶,去舍掉熟悉感來選擇你呢?」
我咬著牙。
眼淚控制不住地湧著。
「滾。
「滾!」
傅淮川不說話了。
他沉沉地望著我。
最終將所有的設計稿放在了桌上。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被重重關上。
我幾乎站立不住。
靠著門任憑身體滑落。
捂臉痛哭。
傅淮川否認的不隻是我的產品。
更是曾經驕傲的我。
壓抑、痛苦在那一刻瘋狂湧來。
將我吞沒。
我在空無一人的出租屋內。
爆發出絕望、憤怒、發泄的嘶吼。
15
我知道。
傅淮川說得對。
隻是我低不下這個頭。
我在出租屋內盡情放縱地吼叫發泄。
似乎要將自己所有的怨氣都釋放出去。
直到力氣徹底掏空。
直到所有的怒火全部平息下來。
我終於不得不承認。
傅淮川是對的。
脫離用戶的產品,一定免不了被市場淘汰的命運。
無法搶佔更大市場的產品,最終也會夭折在搖籃中。
無法精準定位的弊病在我身上一直存在。
我敗於此。
也險些亡於此。
直到遇見傅淮川。
直到他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我猛然醒悟。
四下尋找他的蹤影。
恍然間才想起來。
他被我趕走了。
沒有手機、沒有身份證,他無處可去。
他本就沒有求生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