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我不會落到這麼難堪的一面。
我蹲下撿起地上的書。
肩膀實在太痛了,我忍不住揉了一下。
「呵。」
「自食惡果。」
閻鶴雙臂環在胸前,居高臨下看著我。
用冷漠的嗓音說。
我第一次沒有嗆回去。
因為我怕一出聲,就會暴露自己的哭腔。
那太沒面了。
我站起來,抹了一把眼角,頭也不回走進教室。
身後的閻鶴,後知後覺到了什麼,裝逼的手臂垂落,腳步有些慌張地追上去。
04
知道這裡的人多多少少都對我有意見,我也沒傻到自己湊上去受人白眼。
特意找到一排沒人坐的位置坐下,和其他人隔著一段距離。
被撞到的肩膀還隱隱作痛,我正猶豫要不要撸起袖子確定那一塊紅了還是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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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突然壓下一片陰影。
我轉頭看去,臉色唰一下冷沉下來。
「這裡容不下你這尊大佛,請移步,謝謝。」
克制又冷漠的語氣。
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閻鶴這人明明那麼多招呼他一起坐,卻湊到我這邊來。
難道就像我看不順眼他一樣,他也看我不順眼,要抓住一切機會到我眼前晃悠,惡心我。
享受那種我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的惡劣爽感嗎?
閻鶴就要坐下的動作僵了僵,看著我疏離中透著毫不掩飾厭惡的表情。
纖長的睫毛無聲顫動兩下。
硬邦邦的口吻:「又不是你家,我憑什麼要離開。」
他說完,就立馬坐在我旁邊。
身側討厭的氣息,強勢而無法忽視。
我眼神陰沉,緊緊抿著唇。
此時此刻,我真的非常不想跟這個人接觸。
「你,你胳膊沒——」
「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別一直跟著我,像趕不走的跟屁蟲一樣,讓人惡心。」
閻鶴不自然地偷瞄我手臂,剛表露擔心的表情,因為我的話瞬間變得冰冷。
「方朝暮你踏馬吃炮仗了,一定要夾槍帶棍說話是不是?」
他突然提高音調,額頭隱約青筋鼓起,惡狠狠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撕碎入腹。
加上泛紅的眼圈,可想而知,剛才那一番冰冷刺耳的言語真戳到他心肺了。
人都給氣狠了。
我搭在桌面上的指尖不動聲色地蜷縮。
都氣到這種地步了,閻鶴還能忍著不動我。
除了那張嘴總是說出讓人眉頭一皺的自大言論,某種程度上,對方的修養還挺好。
細想一下也應該。
畢竟從泥濘之地,摸爬滾打生長出來的野草,怎麼比得上金磚玉瓦之地嬌養出來的金疙瘩金貴。
對於閻鶴這樣從小金湯匙喂著長大的高貴人來說,揍我無疑是讓自己沾上一片髒汙。
不值當。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能這麼多次毫發無損在閻鶴面前口出惡言。
回到正題。
閻鶴吼似的聲音,引來周圍人不滿地側目。
對我的。
這樣的目光我早就習以為常。
隻要閻鶴生氣,隻要我在場。
他們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所有錯誤推在我身上。
我心髒有點難受,卻並沒有因為閻鶴的話而有所退卻。
沉默兩秒,拿起桌上剛放下沒多久的書,冷淡地瞥了眼死死盯著我的閻鶴。
一言不發地往後邊空出來的座位走去。
距離閻鶴的方向越來越遠,但那一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燒著我後背不放。
怒火中燒實錘。
還好,這次閻鶴沒有再追上來。
看來還是要臉的。
05
「閻鶴,這裡沒人吧。」
一個娃娃臉的男生問。
閻鶴收回控訴的視線,撩起眼皮又很快垂下,「家屬位,你誰?」
整個人渾身上下低沉的氣壓都在告訴外人——
我很不開心,別來煩我。
娃娃臉上的笑意差點掛不住。
但他喜歡閻鶴很久了,或者說喜歡他這張帥逼臉很久了。
這狗脾氣,誰被他喜歡,誰受氣。
娃娃臉心裡一陣唾棄,但總得努力一把,讓自己死心。
所以他佯裝期待的眼神:「那你願意讓我成為你的家屬嗎?」
閻鶴心情本就不好,現在遇到這麼一個不會看臉色的傻逼,耐心全無。
「什麼阿貓阿狗就來我身邊湊,發騷了就吃布洛芬。」
真就長著一張好臉,配著一張爛嘴。
確定了,孤獨終老預備役。
娃娃臉徹底繃不住,臉色鐵青,又因為忌憚閻鶴的身份。
最後冷哼一聲,很生氣地另尋他處。
看了一圈,找了個比較順眼的同桌。
「同學,你旁邊沒人坐吧。」
06
看到來者,我明顯地愣了下。
從來是孤僻刻薄、他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沒想到有一天,竟會有人主動跟我搭話。
帶著善意笑容的那種。
我手腳有些不太自然,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沒、沒人,你可以坐這裡。」
「那就好。」
遠處某人臉色黑沉地望著這一團和氣的一幕,看見方朝暮嘴角的笑意。
一個轉移,目光兇狠地瞪視娃娃臉。
眼角餘光瞥到來自某位大少爺的視線攻擊,娃娃臉男生迷惑了下,很快明白了什麼。
眸底閃過一抹高深莫測。
原來如此啊。
他偏頭朝我笑出兩顆可愛的虎牙:「謝謝。」
坐下的時候,突如其來地跟我感嘆:「你性格挺好的,不像某些人一言難盡。」
??
我有些懵。
並沒有注意到那個男生來到我這裡之前經歷了什麼。
不知道他說的「某人」是誰。
但不妨礙我對他說了聲「謝謝」。
娃娃臉往我這邊湊了湊,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左耳上戴著一枚黑藍色的耳釘。
「想來你可能對我沒有什麼印象,重新認識一下。」
「我叫宋明溪,大二學美術的。」
我禮貌地回道:「你好,我叫方朝暮,大二數學系的學生。」
宋明溪揚起嘴角,不吝嗇地誇了句:「你看起來和你學的專業一樣,腦子挺聰明的。」
「謝謝,你也不差。」
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隨後宋明溪又扔出一個問題:「你喜歡什麼類型的人?」
……
這算得上是個人隱私的問題,貌似不應該出現在兩個不太熟或者談得上陌生的人之間吧。
我猶豫著要不要回答。
就聽見宋明溪毫不在意的話語。
「說一說也沒什麼關系,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就喜歡閻鶴那種長相的男生。」
我眼珠子微微放大,眼底露出幾絲不可思議。
男同竟在我身邊,還可能是我最討厭的人的追崇者。
我頃刻間泄氣,不想搭理他了。
凡是跟閻鶴一邊的,我都恨屋及烏。
宋明溪看我就要扭過頭,對他失去興趣的反應,趕緊解釋:「哎呀……」
「別突然冷淡下來,忘了跟你說,我以前喜歡的是閻鶴那張臉,不是他那個人。」
「但現在對他的臉和人都不感興趣了,我又不找虐,幹嘛追著個除了一個大少爺身份,其他一無所有、脾氣陰晴不定的人。」
「我想跟你當朋友的。」
宋明溪瘋狂眨動那雙真誠的大眼睛。
我聽完他噼裡啪啦地解釋,對宋明溪的好感又恢復了。
還更多了些。
果然有跟我一樣有眼光的人。
我低垂眼睫,低聲回。
「哦。」
「可以。」
「我喜歡書香氣的女生。」
??
「什麼?」
宋明溪迷糊了兩下,很快回過神來。
瞬間眉開眼笑:「方朝暮你這人真有意思,也夠爽快。」
「我就說我找朋友的眼光不會差。」
「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你可以叫我明溪。」
他滿臉笑意,手搭上我肩膀,好兄弟般把臉挨近我。
「喜歡女生啊。」
「挺好的,還是書香氣的。」
「一文一理,般配。」
「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還是不要打擾到你,朝暮同學你說是不是。」
宋明溪視線輕快地往前看了一眼,期待地看向我。
我不明所以,覺得他最後那句話怪怪的。
莫名有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一時理不清,也不想追問清楚,所以最終我很認真地點頭:「確實,我不喜歡蠢貨。」
宋明溪被我正經地回答樂得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前面注意力一直放在宋明溪這邊的某人,在所有人毫無預兆中,站起來猛拍了下桌子。
發出較大的響聲。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在場的人都驚愣住。
「說話聲音小點行不行,電影快要開始了,別影響別人。」
閻鶴沉重裹著威壓的聲音在不大不小的教室回蕩。
教室裡的人看著他陰沉可怕的臉色,不知道誰惹了大少爺生氣。
面面相覷,也不敢說話了。
07
整個電影放映中,宋明溪一直很熱情地跟我小聲說話,哪怕很多時候我都是不知道從何應對而保持沉默。
他也沒覺得尷尬,自問自答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昏暗中,我總感覺有一道幽怨的、委屈的視線如影隨形地投射在我身上。
黏黏糊糊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08
電影結束後,宋明溪央著我交換了聯系方式,順便借走了我手上的那本文學集,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在經過一個拐角時,突然伸出一隻手,在我措手不及之時,扣住我手腕,一個翻甩,將我壓在了牆上。
「你他媽有病是吧,閻鶴!」
慌張中看清抓著我手腕的人是誰後,我破口大罵。
「放開我。」
我用力扭動手腕,試圖掙脫閻鶴的控制。
閻鶴直接一個俯身下來,近在咫尺的危險距離,讓我下意識撇開臉。
睫毛亂顫。
閻鶴在離我鼻子一根手指處停了下來。
眼神晦暗不明。
呼吸灼熱,嗓音嘶啞沉重。
「你別跟那個娃娃臉走太近。」
「他不是什麼好人。」
我沒想到閻鶴攔住我,把我堵在這,就是為了說這兩句胡話。
我轉過頭,用腦袋哐哐往他胸口撞上去。
這次我痛是痛,但閻鶴終於不再像先前那樣紋絲不動。
因為始料不及的意外,閻鶴悶哼了一聲,手上的力道松懈下來。
我抓住時機,從他身下鑽出去。
站在離閻鶴三米遠的地方,揉了把腦殼,冷眼睥睨他。
「閻鶴你是我的什麼人嗎,我跟誰一起玩,和你有什麼關系。」
「還好意思說宋明溪不是好人,我看你才不是好人。」
「照理,我應該遠離的是你才對。」
「不準。」
閻鶴脫口而出,眼神黝黑,透著一股我不理解的執拗,還有瘋意。
「不準遠離我,我不允許。」
我愣住,隨後冷笑。
八成是瘋了。
明明就是相看兩厭的關系,竟然搞得這麼黏糊,好像對我感情很深一樣。
「有病就去治,雖然我窮,但看在舍友的份上,你預約掛號的錢我還是可以幫你出的。」
這話算是對那一次閻鶴讓我在眾人面前自尊掃地的反擊。
我不知閻鶴有沒有聽出來,反正在我說完後,那臉調色盤都沒他豐富。
被我堵住話,張口欲言又止。
隻能用那雙狼似的眼睛盯著我。
看他這反應,我享受了一把報仇雪恨之後的磅礴快意,在閻鶴死咬的視線中,施施然離去。
09
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沒看見閻鶴。
估計是一個小時前,被我的話刺激得沒臉見人躲起來了。
我走過閻鶴的床鋪,意外地發現我桌上放著一隻紅色瓶子,旁邊配著包沒拆封過的棉籤。
我拿起瓶子看了下,是消腫止痛的。
想了一下,除了閻鶴好像也沒誰了。
知道傷了人送藥。
算他有幾分良心。
我毫無負擔地收下。
用棉籤輕輕擦拭胳膊淤青部位,我表情猙獰。
痛感神經太敏感是真的很受罪。
才剛對閻鶴送藥行為升起點滿意,這下又忍不住暗罵起來。
10
經過宋明溪的努力,我跟他之間的關系逐漸變近。
因為有這麼一個會來事的朋友,注意力被轉移,心情好了很多。
對閻鶴也少了很多陰陽怪氣。
沒了人給他受氣,正常點閻鶴應該樂於見成才是。
然而並沒有。
我雙腿盤著坐在床上,跟宋明溪聊天。
他突然發了語音過來。
我直接點開聽。
「暮暮,這周末有空嗎?」
「我們一起去鬼屋玩唄。」
「我有幾個朋友也一起去,其中有你的理想型哦。」
我從沒去過鬼屋玩,也沒人陪我去,頓時心生好奇。
比起八字沒一撇的理想型,我對鬼屋更感興趣。
我用語音回他:「我有空,一起去。」
然後放下手機,準備下床去上廁所。
一下樓梯,扭頭就對上閻鶴那張死人臉。
看樣子盯了我有一會兒。
我冷不丁地被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