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不打一處來,但還得硬著頭皮跟他講下去:「我媽在縣城足浴店上班,現在手上有賺錢的好門路。但她自己幹不起來,這就想起親弟弟你來了。」
李家寶用他那核桃大的小腦思索片刻,問我:「掙錢的門路,什麼門路?」
「我不知道,我媽會跟你詳談。」我把地址告訴他,「你去這個地方找她。別告訴姥姥姥爺,媽媽說,他們年紀大,啥也不懂,隻會添亂。」
李家寶將信將疑。
我狠狠心,加了把火:「換彩禮能得幾個錢?還在姥姥姥爺手裡,你能拿著什麼?但是跟著媽媽,賺多賺少都實打實能進你的口袋。」
李家寶動搖了。
我知道,他腦子裡肯定在想出門上網前父母給錢的摳搜和謾罵。這種不學無術的混子,沒賺過錢,也根本不懂得賺錢的難處。
他咬了咬牙:「就這個地址是吧?」
我點點頭。
他恐嚇地瞪我一眼,說:「要讓老子知道你媽騙我,老子把你頭擰下來喂狗。」
我甜甜地笑著說不會。李家寶拿著地址走了,我也嘚嘚兒地回去找李盼。
我穿過網吧前面的街巷。一對衣著樸素的母女一前一後走過,她們朝著街角一家縫纫店去,似乎要訂做什麼。
咦,那不是和李家寶說親的那家姑娘嗎?
我轉換方向,跟著她們到了裁縫店外。隻見母親與店主說著定做兩床被子、被單、枕頭等等,那女孩則站在店門口,失神地望向外面。
她不就是李家寶的未婚妻嗎?她們訂做的,恐怕是結婚的嫁妝吧!
本地的風俗就是這樣。男女結婚,男方往往拿出大筆的彩禮,有時舉家之力都不能滿足,甚至借貸成婚。而賣了女兒的父母,僅僅陪嫁幾床被子幾身衣服,甚至什麼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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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禮被交到女方父母手裡,說是回報養育之恩。但往往到了娘家兄弟結婚或者父母生病的時候,他們又想不起賣了女兒的事兒,叫囂著讓女兒養老。
嫁娶的時候談傳統,養老的時候說法律,這幫人玩得好一手利益最大化。
直到把女兒的最後一絲價值也榨幹淨,他們還是要喊,「女兒都是賠錢貨」「生不了兒子的女人別想進我家門」。
我感到氣悶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不過,這戶人家有三個女兒,個個都養大成了人。而且她們訂購的被子並不便宜,被面繡花,還摻了真絲。
也許,他們並不是那麼不拿女兒當人的家庭。這樣的話……
一絲邪念湧上心頭,我惡向膽邊生,徑直向女孩走去。
「姐姐,你真漂亮啊。」我甜甜地向女孩開口,「你要當李家寶的媳婦嗎?」
她顯然被嚇了一跳,看向我:「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說話呢?」
我笑吟吟:「李家寶是我爸爸,我今年六歲了。」
叫你罵我野種,現在我就來給你當野種。我惡狠狠地想。
那女孩臉色一白,看上去都快哭了:「你……你說什麼?媒人怎麼沒說過?」
店裡的母親聞聲望過來,皺著眉頭問:「二妮子,怎麼了?」
「媽!她說她是李家寶的孩子!李家寶早就有孩子了,不知道跟哪個野女人生的!」女孩大哭著向母親跑去。
我站在原地,接受中年女人的審視。她眉頭緊鎖,雙眼似乎要冒出火來。
沒想到吧,外甥肖舅。我和李家寶,長得還是頗有幾分相像的。
不是喜歡潑髒水嗎?來來,我給你潑一個。
母親走了過來,厲聲問我:「你媽是哪個?」
我胡說八道不臉紅:「我媽媽和爸爸分手了,但是媽媽讓我回來找爸爸。」
女孩哭得更兇了:「媽!做媒的騙我們!我早說了,那家人都不是好貨!」
中年婦女勃然大怒,一巴掌將我摑飛了出去:「滾開!別在我女兒跟前丟人現眼!」
我栽倒在路面上,暈頭轉向。等我好不容易爬起來,那娘兩個已經急匆匆走了。
不識好人心啊!我悲愴地想,祝你們退婚順利,早脫火坑。
11
我在我媽的車裡嗷嗷哭。
其實我本來不打算哭的。我人生這短暫的八年也沒少挨打,雖說那阿姨下手狠了點,但在養父母家,比這更狠的打我也挨過。
但在我一瘸一拐地回去找李盼的時候,她把頭鑽出前車門玻璃,皺著眉,叼著煙打量了我半天。
然後她把墨鏡摘了,問我:「摔成這樣,你這孩子怎麼不哭?」
突然間委屈就湧上了我的心頭。
孤身一人的日子,我已經過得太久了。生命於我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大河,我咬著牙掌舵,直到溺死其中。
沒有人告訴過我,受傷了,也可以哭。
上一世也沒有。上輩子,我也沒有媽媽。
我拉開車門,然後哇哇大哭。李盼拍了一下腦門,掀開我的衣袖幫我檢查傷口。
「李家寶打你了?」李盼語氣不悅。
我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說了。李盼有些訝異地瞧了瞧我,似乎第一次認識我一般:「這破孩子,管什麼闲事呢?」
她有些好笑地回到駕駛座:「你以為你這樣鬧她們就能退婚了?李家出三十萬彩禮,她舍得退?她退個屁。」
她開車到了縣城,然後去藥店買來碘附和創可貼,撸起我的袖子和褲腿幫我消毒。蘸了碘酒的棉籤擦在我蘆柴棒一樣的胳膊上,疼得我直抽冷氣。
李盼哼了一聲:「堅強點。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哪有人給我擦藥?」
我抽抽搭搭止住了哭。看著李盼,我心裡頭慢慢滲出了一絲暖意。
我有媽媽。我的媽媽在照顧我。
天啊,我怎麼真的變成八歲小孩了?
「好了。」李盼幫我把褲腿放下,「回家,休息吧。」
「嗯嗯。」我趴在駕駛座後面,哼哼唧唧。
三天後,李家寶還是來了。他臉色相當不好,眼下一片烏青。
我樂壞了。小樣兒,喜歡我給你潑的髒水嗎?
他一進門就上下打量,然後問前臺:「李盼在這兒上班嗎?」
前臺早就被我們囑咐好了。她帶著一百分標準的職業微笑說道:「她在這兒上班。您找李會計有事?」
「會計?她不是技師啊。」李家寶舔舔嘴唇,「我找她有事,你叫她出來見我。」
「您去她辦公室就行。」前臺笑眯眯地給他指路。
我噔噔噔跑去找李盼:「媽媽,舅舅來了。」
李盼早在財務辦公室等著了。她頭也沒抬地撵我:「去,燒壺茶來。」
我趕緊跑去泡茶ŧũ̂₊。等我端著茶盤走到辦公室外邊,正聽見李盼和李家寶在裡面談。
「這個不用擔保,到賬還快。你看,這樣,然後這樣,身份信息填一下……錢不就來了?」
「這麼快!」
「對啊。我說了這是個好門路,你還不信?」
「這麼多錢!都……都是我的了?」
「這不都在你卡上了嗎?」
我端著茶進了門。借著倒茶的工夫,我湊過去看李盼在教李家寶什麼。
好家伙,這不是網貸撸口子嗎!
我樂得差點原地起飛。
網貸幾乎沒有任何門檻,但是這麼多錢到手裡,你還得上嗎?拿什麼還?
李盼瞥了我一眼,叫我出去。
哎?我偏不,我就要站在門口看熱鬧。
李ŧŭ₎家寶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疑心地看向李盼:「這麼好使,你怎麼不用?」
李盼擦擦眼角,一臉沉痛:「你也知道,這玩意放款雖然不要抵押,但是要用身份證號。姐的證件都在家裡,號早就不記得了。」
她委委屈屈:「家寶,你能不能從家裡把戶口本拿來,給姐用一下?姐辦完身份證就還給你。」
李家寶一被人求,頓時裝起了大爺:「你要身份證幹什麼?沒證又不是不能賣!」
?給你臉了?
正好他茶水喝完了。他抬頭看到我,對著我喊:「小雜種,給爺拿瓶啤酒來。」
「就來。」我咬著牙應道。
我跑出門去,倒了半瓶啤酒,然後從便池裡舀了水裝滿,給他送去。
好小子,姑奶奶給你灌點黃湯!
李家寶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口,皺起眉:「這啤酒怎麼沒味兒啊?」
李盼則客客氣氣地打斷他:「那咱說好了,家寶。這些錢你先花著,等你花完了,姐再教你。戶口本別忘了啊。」
看來我倒酒的時候,李盼已經把他糊弄好了。李家寶拿著啤酒胡亂應了聲,然後扭頭就走。
李盼目送他遠去。她的眼神冷了下來,再不復剛才溫柔的模樣。她的指關節絞在一起,咯咯作響。
獵殺時刻。
我趁她不注意,爬到桌子上看李盼的手機。
隻見上頭顯示著一個網貸軟件,上面寫著:【貸貸寶,一款真正人性化的智能借貸平臺,更懂生活更懂你!日息低至千分之一,最快 30 秒審批,一分鍾到賬!】
笑死我,日息 1‰,那年息可是高達 36%,將將卡在高利貸的邊上。不知道李家寶剛才借了多少錢,隻怕還款日他兇多吉少。
「看什麼看,叫你走你為什麼不走?」李盼啪地把手機關掉。
「我要和媽媽待在一塊!」我撲啦一下抱住她的腰。
李盼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我聽見她很低很低地嘆了口氣,然後把我拽開:「既然這樣,你就再幫我個忙吧。」
我兩眼放光:「義不容辭!」
「哪兒學來的成語?」李盼有些驚訝,挑了挑眉。
「我要帶你去找你親爸一趟。」
我有些茫然。付元韜家裡樹大根深,並不好收拾。這時候跳臉,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不是找他,是找他未婚妻。」李盼對我微微一笑,但眼裡透著冷意,「她是你媽最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