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亂地說:「太陽出來我就走啦。」
他的觸手又冒了出來,不受控制地繞上我的手腕。
我揚起手,看觸手親昵地蹭著我,但是下一秒,巫師用力拽回了那些觸手。
他垂著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太陽還沒有出來,他漂亮的白皙的臉卻在我眼裡格外清晰。
心跳聲沒有減緩,反而愈來愈重。
我不敢看他,快速轉身遊了一圈。
當第一縷晨光灑下時,能看清他的眉眼。
但是我卻垂下頭,撐著巖石試探地小聲問出自己真正想問的。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家。」
話落,巫師控制的那些觸手全部湧向我,親昵地挨著我。
我想,我知道他的回答。
巫師向來心狠,任何人的交易都來者不拒。
但是此時,阿落看著小人魚糾結地想,他可能再也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巫師。
他不得不承認,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愛上了這條人魚。
愛屋及烏,他可能再也無法和其他人魚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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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在我身後升起,我沒聽到回答,抬頭嗔怪:「說啊。」
一向冷血的巫師覺得自己胸腔跳動得厲害,陽光落在她肩頭,尾巴上,他的觸手也落在她的肩頭、尾巴上。
他蹲下身將她散落的頭發挽到耳後,露出小人魚漂亮的眉眼。
巫師此時又悄悄立下一個誓言,他字字句句地說:「願意和人魚聽聽一起回家。」
15
但是我們在入口處被攔下,將刀尖抵在我頸後的女生站在船上。
她看見我,露出一個笑:「跑出來了?」
她下船,看著我說:「顧衍竟然真的舍得把你送走?」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見我呆愣著,接著說。
「我早告訴他,要把你做成標本,他不聽。」
她說著,以極快的速度來到我身邊。
「沒關系,我做成標本送給他也一樣。」
但是我現在才不是那條任人宰割的人魚。
她的動作在我眼裡像是慢動作回放,我抓住她的腰,用力摔了出去。
她吐出一口血,隨即兩隻腳腕突然變成蛇尾。
巫師沒有定下那些要我陪他度過發情期、要我受孕的契約,是她,我不知道她為了什麼,擅自改了這些契約。
她笑了出來:「還能因為什麼?就是看不得你好過。」
「你不過是顧衍養來挖心髒的容器,憑什麼你那麼幸福。」
「我也想讓自己快樂一點。」
她說完,看著我:「殺了我吧,殺了我,我就真的快樂了。」
巫師突然變成了原形,這時我才知道,他是條黑色的章魚,那條船還沒有他的觸手大。
他用自己的觸手拖著那條船往深處遊,不過幾秒,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躺在地上的人看著我笑出了聲。
「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冷了臉,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惡意那麼大。
「沒有意思。」
說完,我把她拖進一片礁石裡。
找了堅韌的海帶穿過她的蛇尾,將她整個人捆起來。
「漲潮時,那些魚會啃咬你的血肉。」
「潮落時,你的血肉會恢復。」
水牢裡受的傷,兩清了。
我扭頭,巫師就在我身後,看清吊掛在巖石上的蛇人後,舉著白皙的手指嘰裡呱啦念了一串。
「你永遠不能離開這塊礁石。」
我擔心地看向他:「巫師不能隨便下誓言。」
他一臉淡定,但是觸手強勢地繞上我的腰。
「這是她找我交易的代價。」
我好奇:「她做了什麼交易。」
「變成獸人。」
他們真奇怪,顧衍那麼嫌棄自己的獸人身份,他的好友卻找了巫師不惜代價想要變成獸人。
但是我要開啟新生活,不想關心這些奇怪的人類了。
16
有巫師幫我,旅程快了很多。
但是我們在入口被攔下,人魚盯著我身後的巫師,緊緊咬著牙,用尾巴趕他離開。
「這裡不歡迎巫師。」
但是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章魚而已。
我還想和他們爭辯,巫師扯了扯我的尾巴。
「我不進去了。」
「我回自己的家。」
我看著他驚呼:「你在水底還有自己的家?」
他敲了敲我的額頭,在地圖上某個地方畫了個圈。
「這裡。」
他見我驚訝,食指抵著唇角露出一個笑:「很驚訝?」
「覺得無聊了來找我玩。」
他說完,便消失在原地。
我跟著守衛進了人魚棲息地,他們嫌棄我和巫師有交流,離我很遠。
但是裡面也沒什麼好玩的,大家住在貝殼裡,我懷疑到底舒不舒服。
轉了一圈,有人來給我分配住處,她應該是對過來投靠的人魚見怪不怪。
很快領著我到一處貝殼前停下。
有人魚圍著我說話。
「你從哪來啊?」
「路上累不累,有沒有受傷。」
「你的心髒還在?」
看著和我相貌相似的人魚,此時我才有了點歸屬感。
有大膽的人魚來到我面前,直接問:「要不要和我交換心髒。」
周圍的人魚發出善意的哄笑。
我搖了搖頭:「不了,我有喜歡的人。」
人魚被拒絕依舊不死心,追問道:「是王子嗎?人魚大多都喜歡他。」
「才不是,是個巫師。」
說完我觀察他們的表情,他們不像守衛那樣排斥巫師,隻語重心長地和我說:「巫師是很可怕的,你的任何願望他都能滿足,不要向他許任何願望。」
「最開始可能是用鱗片交換,最後,可能就是用你的心髒。」
我打斷他們:「你們見過巫師?」
他們一起搖頭:「沒有,這都是聽說的。」
他們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大大咧咧地圍在一起說話,將我排斥在外。
我幹脆鑽進了貝殼裡。
貝殼好破,透過上面的小洞能看見他們繞在一起說話。
不開心。
當他們都入睡時,我拿著地圖鑽出貝殼。
想了想,還是在珊瑚上留言說自己出去轉轉,讓他們不要擔心。
我能遊得很快,但是我還是覺得不夠,直到看到倚在門口的巫師時,難過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巫師將我接住,問我:「怎麼了?」
我拽著他的觸手悶悶回答:「他們都不喜歡我,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找到他們,他們都不喜歡我。」
「還有,分配給我的貝殼又舊又破……」
我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等回神時,有點不好意思。
受那麼多傷時我都咬著牙沒說一句話,但是現在僅僅是被排斥,竟然有些受不了,一點人魚的樣子都沒有。
但是巫師沒有嘲諷我,他將一條粉色的觸手塞進我手裡。
「我用粉色觸手哄哄你,別難過。」
17
巫師的家和我想的不一樣,到處都是亮晶晶。
他見我喜歡,又問:「人魚都喜歡這些,岸上那位沒給你嗎?」
我沒回答他的話,繞著屋子看來看去。
等到晚上,他將我抵在那堆亮晶晶上面。
「他對你不好,你還把心髒給他。」
他生氣,我隻能攥著那條粉色的觸手安撫。
許久,他放開我,扯了個話題隨便問:「那些人魚怎麼知道你和我有來往。」
我攥著那條不一樣的觸手,抬頭聲音清脆地告訴他。
「我說的啊。」
「我說我喜歡巫師,以後要和巫師交換心髒。」
人魚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陸地。
因為她殺了人類找回心髒後,愛上了巫師。
顧衍番外
1
「你不知道,池子裡有蛇啊?」
陸婉躺倒在沙發上大大咧咧地說出這句話。
我站起身咬緊牙關問:「什麼蛇?」
她站起身,像往常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
「水牢裡啊,要不然你以為那條人魚憑什麼屈服。」
「全靠我的寶貝們。」
她的話沒說完,被我一拳打倒在地。
我抖著手,踩著她變成蛇尾的腳腕又問:「你說什麼?」
她笑出了聲,仰起頭邊笑邊說。
「你是後悔了?」
隨後突然收了笑,衝著我吼出了聲。
「當初是你點頭讓我把她關進水牢,也是你點頭剜掉契約。」
「如今你拿到想要的東西開始指責我了?」
我愣在原地無法反駁,她垂下頭喃喃道:「沒有你這麼做事的。」
我沒回答她的話,隻慌張地想著該怎麼補救。
明天就到了約定回來的時間。
人魚應該喜歡海水,但是這些年我怕她逃走,從來不讓她去海邊。
等接她回來,我帶她去海邊,她一定會喜歡的。
她應該不喜歡維持人形。
等接她回來,我要告訴她不用刻意維持人類的模樣。
還有,人魚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等接她回來,我要給她買很多。
在我胡思亂想時,陸婉抓住我的手臂。
張口咬了上來,鮮血覆蓋了聽聽咬的那塊疤痕。
她唇角掛著血,看我控制不住跌倒在地上才笑出了聲。
「沒有你這麼做事的。」
「你是活該。」
2
恍惚中,我想起見陸婉的第一面。
那時我年紀小,控制不住耳朵,有人將我推進湖裡來逼我露出尾巴。
但是我是條畸形的人魚,隻能在水裡掙扎。
我放棄掙扎時,是她拉住了我,長發上蓋著小半張臉,瘦弱得不成樣子,一點一點把我拖上了岸。
周圍看熱鬧的人笑著罵我:「怪物。」
是她一點點把他們都趕走。
我是感謝她的,在學校時,隻有她會和我親近。
她陰鬱,我醜陋,她常常開玩笑說,我們是天生一對。
長大後我能很好地收起耳朵,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屢次三番拒絕她。
她經常說的話就變成了:「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後來某一天,她向我展示蛇尾,滿不在乎地說:「找巫師換來的,我的蛇毒無人能解。」
當時我正在看一本有關人魚的書,隻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既然喜歡,那就換。
3
我也許要死了。
但是我還沒把我的人魚接回來,我不想死。
我跌跌撞撞去了後院,生下我的人魚被我關在這裡。
這些年我第一次來後院看她。
蛇毒發作,我支撐不住, 瀕死前,我問她:「你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
半人半獸, 夾在中間,遭人類嘲笑,也遭獸人嘲笑。
隻有一睜眼就看見我的聽聽, 不明是非地喜歡我。
我以為我要這麼死去了,但是沒有。
第二天我完好無損地站了起來。
那條人魚一言不發,隻靜靜地看著我,在她想說什麼時, 我飛快逃走。
無非是一些哄騙我的話, 無非是告訴我沒了心髒也能活的話, 無非是想離開我的話。
不聽也沒關系,我有更重要的事,我要接聽聽回家。
4
但是她不肯跟我走,她躲在眉眼冷淡的巫師身後, 露出了尾巴。
「跟你回去太疼啦,我不想和你回去。」
手腕連著心口開始疼, 我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我聽見人魚問:「他怎麼了?」
我太難受了,昨天蛇毒發作的感覺又席卷全身。
接到管家電話時, 我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回去。
我的人魚對我伸出了手:「我的心髒。」
他說:「沒了心髒你會死,我不要。」
「(我」下一秒, 她的指尖穿破我的胸口, 她說我們兩清了,她不欠我。
胸口的傷口飛速愈合, 但是渾身的疼痛絲毫不減。
我追出門外,神志不清地問她。
我以為她會走, 已經做好用盡一切力量去抓回她的打算。
但是她沒有,等我抬起頭,她笨拙地用漂亮的尾巴為我擋雨。
她的耳朵也漂亮,我喜歡盯著她的耳朵看。
我就沒有那樣漂亮的耳朵。
她說讓我養一條新的人魚, 她說那樣太疼了,她說她不喜歡,她說她回海裡很開心。
好吧,那你走吧,我本來也沒可能攔住一條人魚。
「快走。」
走前她很生氣地說:「她的心髒在你身體裡。」
我跌跌撞撞轉身,看被我鎖住的人魚。
她張口, 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蛇毒又一次發作,連著心口一起疼。
剛才被剜掉心髒的觸感又一次浮現, 我腿一軟, 控制不住跌落。
我想起小時候,爸爸帶著另外一個女人, 他緊緊抱著一個小男孩。
他們把我推下樓梯,喊著:「你這個怪物。」
但是沒關系,這次有人緊緊抱住了我。
她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不怕,媽媽在。」
我費盡心思找的心髒, 在我身體裡, 在我這個奇形怪狀的怪物身體裡。
她又說我身體異常,以後可能每天都要經歷這些痛苦。
沒關系,即使是每天都要經歷剜掉心髒的痛苦,我也不怕。
因為, 終於有人接住了那個被稱為怪物的我。
我看向門外,那裡早已經空空如也。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養人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