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下意識推拒了一下,結果他手臂更用力,臉緊貼在我發間。我有些本能地不自在,今天太累,我沒有洗頭。


「曼曼,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對你說過謝謝……」蔣軼沉默地擁抱我許久,才低低道。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語氣隨意:「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對了,」我將蔣軼推開,抬頭望他,「陳敏想要在她家小區門口開一家會員制國標舞俱樂部,拉我入伙。我了解了一下,那個小區住的都是高級白領或者拆遷戶,應該不愁客源,陳敏自己也學過十幾年國標,算是半個內行,所以我覺得這主意應該靠譜。我想試試。」


「蔣老板要是真想謝我,不如贊助我一筆啟動資金啊?」我圈著他的腰微微向後仰,笑笑地歪著頭。


蔣軼目光沉沉望我許久,淡淡彎一彎嘴角:「好。」


我踮腳飛快親一下他的臉:「那就謝謝老公啦!」


我很努力地扮演一種輕佻拜金的角色,哪怕知道自己的表演真的很蹩腳。


我高高興興去給陳敏打電話。


蔣軼沉默地站在原地。


我猜他此刻應該體會到,當自己躊躇著捧上一顆真心,卻被人用利益至上四個字狠狠扇一個耳光,是什麼感覺。



在那以後的很長時間,我們兩人都處於一種奇怪的關系裡。蔣軼在努力試圖把我們之間那種微妙的隔膜撕開,讓彼此能夠有機會坦誠相待。


我卻一直在四兩撥千斤,不著痕跡地逃避。


國標舞俱樂部開業順利,陳敏為了吸引有錢有闲的女客戶,請了幾位帥氣的男舞蹈老師,其中教探戈的那位還是阿根廷人,叫桑提諾,據說還是國際上很有名的探戈舞者。


我隻入了股,經營一概不管,偶爾順路才進去看看。


這天我去最大的舞蹈室找陳敏,正好趕上探戈課下課,學員們都還沒走,戀戀不舍地圍著桑提諾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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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大的外國男人一眼看到我,熱情地扭著舞步過來,拉住我的手飛快地旋轉,最後一個下腰定住。


我大腦一片空白地被他拎著轉了幾圈,上半身懸空後仰才下意識攀住他手臂。


學員們捧場地鼓掌叫好,桑提諾扶我站好,笑著說:「這麼柔韌的腰,不學探戈可惜了。」


我有些不快,礙於場合沒有發作,冷淡地笑了笑,走出教室。


後來幾次聚會尾牙等活動,我們又見了幾面。


我有些納悶陳敏最近怎麼有事沒事總叫我來這裡,陳敏意味深長地笑:「我也是受人之託……喏,那阿根廷人,迷上你了。」


我下意識朝那外國人方向看了一眼,隻見他正端著酒杯緩緩向口中送,一雙淺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


我若無其事移開目光,皺眉對陳敏低聲道:「你搞什麼?瘋了?」


陳敏有些醉了,嗤嗤一笑:「有什麼關系啊?男歡女愛圖個樂兒唄。你以為你家蔣軼在外面能老實了?」


她湊過來:「這外國佬一看就是會玩的,又高又壯又熱情,整天跳舞,肯定體力好……怎麼,你還真要為蔣軼守身如玉啊?你倆現在……一個月還能有幾次啊?」


相處這麼多年,我對陳敏恨人有笑人無的大小姐脾氣已十分了解,姐妹一場,我也沒興趣去對陳敏的道德觀做評判,索性笑而不語,將話題岔開。


聚餐結束,陳敏拒絕了我送她回去的好意,還一個勁兒地高聲招呼桑提諾,讓他送我回家。


我隻好把醉醺醺的陳敏塞進車裡,囑託代駕慢點開,又給李瑞打了電話。


放下電話才發現,其他的員工都走了,隻剩下桑提諾還在我身邊緊跟著。


他顯然以為自己今晚有機會,朝我曖昧地笑,欺身貼上來。


我懶得和他多說話,深更半夜的,心裡多少也有些顧忌,快步走到自己車邊,上車將車門甩到他臉上。


車子匯進車流裡,我慢慢放松下來,想起陳敏的話,我輕輕嘆了口氣。


我和蔣軼這方面的頻率不算低,但我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感到享受。就好像心冷了,身體也很難熱起來。


但可悲的是,與蔣軼之外的男人「找樂子」這種事,我仍然不能接受。


我想起以前問母親,為什麼不再找個伴兒,母親有些蒼涼地笑:「你爸是個混蛋沒錯,可見過這麼多男人,還是覺得沒人能和他比。」


我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我終於理解了母親。這與那個男人已經沒有關系,隻是不想褻瀆了自己。



大寶彈完了鋼琴作業,我將陷入回憶的思緒收回來,趕緊給女兒一個擁抱,有針對性地誇獎幾句。


忙到夜深,三個孩子終於睡了。


我剛回到臥室,俱樂部又來電話,說陳敏老公李瑞來鬧事,把店裡砸了,還把陳敏打了。


電話裡一片高聲叫罵,小前臺說話都直哆嗦。


我揉一揉額頭,眼看著要過年,這都什麼事兒。


我掛了電話穿外套,蔣軼拿起車鑰匙:「我和你一起去。」


我看了他一眼,猶豫一下,點點頭。


我們來到俱樂部門口,透過透明玻璃,看到大廳裡燈火通明,陳敏胡亂裹著條毯子,披頭散發,指著李瑞尖聲叫罵:「……床上前前後後超不過三分鍾,還有臉來捉我的奸!媽的隻知道你那玩意兒小,沒成想心眼兒更小!說好了各玩各的,你憑什麼管我?我也和他睡了,人蔣軼問都不問,那才叫幹大事兒的男人……」


我無奈地翻個白眼。這姐們兒實在要不得了。


蔣軼偏過頭來看著我,面無表情。


李瑞衝上去打了陳敏一耳光,被他帶來的同伴趕緊死死拉住,氣喘如牛:「你他媽還有臉說!剛剛那外國佬兒求饒的時候都攤牌了,他先勾搭的我,沒得手才找你泄火,還能撈著點兒零花錢!你丫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香饽饽,蠢貨……」


蔣軼看了眼角落裡被人按在地上的桑提諾,鐵青著臉要推門進去。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沒勁。


「我先回去了。」我自顧自轉身往臺階下走,一句也不解釋。


蔣軼扭頭盯著我,臉越來越黑,然後轉身大步追上來,坐進駕駛座。


一路上他不說話,把車開得像要飛起來一樣。


蔣軼的怒氣一直持續到進家門。


他將門摔得山響,將我推在牆上,親吻如兇狠的啃噬。


我怕驚動了保姆和孩子們,一邊躲避一邊生氣地推搡他。


蔣軼一把將我抱起來,直接抱進房間裡,扔到床上。


我彈坐起來,頭發都散掉了,憤怒地瞪著他:「你發什麼瘋……唔……」


蔣軼扯掉外套壓上來,不由分說堵住我的嘴。


……


一場歡愛如床上的戰爭。


許久,我終於精疲力盡放棄掙扎,望著天花板,疲憊地說:「懷疑我你可以離婚,不必這樣折磨我。」


蔣軼牢牢佔據著我,臉埋在我頸間,許久才低低道:「我沒有懷疑你,我知道你對男人沒興趣。"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我:「我怎麼做才能讓你熱起來?碰你哪裡才有感覺?是這兒麼?嗯?還是這兒?」


他的動作稍顯粗魯,泛紅的雙眼卻暴露了些許無助和絕望。


我沒想到他突然會有這樣的表現,下意識閉上眼睛。


蔣軼冷笑了一下,垂眼看著我:「你恨我是吧?從四年前開始你心裡就一直過不去,對不對?嫌我髒?跟我上床像被強奸?」


他的聲音越來越重:「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從那以後我有沒有再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而且我根本就沒有碰過那些女人!」


他將床上三寶的一隻玩偶丟出去,重重砸在牆上。


我還閉著眼睛,但劇烈起伏的胸脯泄露了亂掉的呼吸。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剩蔣軼急促的喘氣聲。


他坐在床上沉默許久,頹然抹一把臉,起身套上褲子拎起外衣走出去。


兩天後就是除夕,今年公婆和母親都在我的小家過年,所以會有很多親朋好友來拜年。


我忙得團團轉,從長輩們的消遣活動到孩子們的新年衣,再到待客的菜色酒水、紅包點心,樣樣都要準備周全。


我們發生衝突那晚,蔣軼一夜未歸。第二天下班回來倒也心平氣和,若無其事。甚至還主動幫我安排些家事。


除夕那天,我和保姆在廚房忙年夜飯,公公寫春聯,母親和婆婆聊天看電視,三個孩子終於盼來了天黑,吵著要放煙花。


北京禁放煙花好幾年,年味兒已經越來越淡,今年為了讓孩子們開心,蔣軼特意從廠家買了些電子煙花回來。


他挑了幾個最簡單安全的,教會二寶使用,三個孩子就高高興興在陽臺上放起來。


電子煙花效果其實與普通煙花沒法比,好在孩子們無從比較,倒也玩得興高採烈。


我不放心,跟到陽臺上來囑咐:「千萬注意安全啊,讓爸爸給你們放,不許自己弄。」


幾個孩子敷衍地答應著,二寶朝爸爸偷偷扮個鬼臉。


我轉身要回廚房去,蔣軼拉我到懷裡圈住:「忙什麼,看一會兒再走。」


孩子們都喊著媽媽快看。我沒辦法,隻好留下。


蔣軼輕輕擁著我,蹭一蹭我耳邊頭發:「那天晚上……對不起。」


我沒說話,許久才搖搖頭,身體卻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我那天……其實很害怕,」蔣軼接著說,語氣平靜,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坦誠:「我發現如果你真的……有別的男人,我完全沒辦法接受。」


孩子們玩得大呼小叫,我很慶幸,這樣我就可以假裝看著他們,不必面對蔣軼。


「餘曼,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其實……是愛你的。不是什麼老夫老妻的習慣,也不是什麼親情,是越來越深刻的愛慕和吸引。


「我越來越喜歡看著你,看你在家裡走來走去,看你慢條斯理地安排家事,看你對孩子們溫柔地笑。我越來越享受和你待在一起,哪怕你不和我說話,哪怕你對我視而不見。


「餘曼,我很抱歉我的感情遲來了很多年, 但我希望你能夠面對它,試著接受它, 再給我們的愛情一個機會。後半輩子還有幾十年, 情投意合的婚姻總比同床異夢更有可能幸福, 對不對?「


我望著那電子煙花, 好久才笑著自嘲:「這電子煙花看著好奇怪,不倫不類的,就像我。」


蔣軼皺著眉頭看著我, 剛要說話又被我打斷。


「你還記得我剛跟你結婚時的樣子嗎?愛哭愛笑, 戀愛腦,心無城府, 很蠢是不是。


「但那個我,才是真實的我。雖然她被我徹底地拋棄了。你喜歡現在的我,是因為我現在理智、冷靜、精明,最符合你對妻子的預期。


「我其實並不怪你沒有像我希望的那樣,一開始就愛上我,但你的確在沒有事先說明的情況下,用虛假的婚姻換走了我的一顆真心。


「不過我現在都已經想明白了。蔣軼, 你我骨子裡都是俗人。你為了利益可以出賣自己的婚姻,我也沒能做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能理解你, 也會和你一起走下去。但我們這種俗人,就別再對任何純粹而高尚的感情抱有奢望了吧。」


我聲音裡帶著豁達笑意,還有一絲無奈的嘆息。


「我想過了,三寶是個人來瘋,喜歡表現,去長長見識倒也沒什麼不好。壞處是孩子要拋頭露面,對私生活可能會有一點影響。所以問問你怎麼想?」我抬起頭看向蔣軼。


「一孩」三位長輩起身寒暄, 三個孩子也跑過去拉小伙伴一起玩。我順勢將蔣軼的手臂從自己腰間拉下來,快步走過去招呼客人。


蔣軼一個人站在昏暗的陽臺裡,目光靜靜追隨著我, 像這幾年來他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我也像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故意忽略他的目光, 集中精力去和客人寒暄, 務求做到熱情周到,八面玲瓏。


客人都已落座,男主人卻遲遲不現身, 這太失禮了。我忍不住朝陽臺上望一眼, 撞見蔣軼的目光。


幽深的, 寂寥的。藏著幾分苦澀的無奈,還有幾分綿長的情意。


見我嗔怪地瞪他,他朝我笑了一笑,緩步朝客廳走來。


我垂下眼,定了定神。


他剛剛的笑容, 溫柔而包容,讓我竟然有一瞬間的心軟。


這一生與所愛的人,永遠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對他來說是不是有些殘忍。


然而我很快又釋然。


是他蔑視真心, 太過隨意地用感情交換利益。又缺乏耐心,沒能等待歲月將璞玉打磨出光彩。


這是對他這樣褻瀆感情的凡夫俗子最好的懲罰。


孩子們終於忍不住把最大的煙花啟動了,陽臺上空一片絢爛。我有條不紊地安排開席,一邊隨眾人一起笑著望過去——


一邊是浪漫煙花, 一邊是俗世煙火。餘生廣闊,從此一切由我,自在隨心。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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