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麒麟一族用無數大能的命，助帝尊將魔族鎮壓在了黑暗之淵。
千年後，因為魔族小公主的一句「聽聞麒麟腦髓可以治愈妾身的頭風。」
我族一夕之間被屠戮殆盡。
我看著滿目瘡痍的家園凝思了很久「母親，您從前跟我說現今四海升平，帝尊仁善，逆天的術法對這三界來說反倒是一場禍事。」
「硬生生壓住了我大半的法力，那麼，現在呢？您還這麼認為嗎？」
1
族人被屠的前一天，還未化形弟弟嘰嘰喳喳的讓我去凡間給他買糖葫蘆。
我覺得有點煩，剛想一腳把他踢開。
阿娘卻笑著制止了我，她說「姬蘅，那是你弟弟。」
「是你在四海八荒最親的人，你不能和對待兇獸一樣對待他。」
最親的人？
我天生五感不算，搞不懂這句話的含義。
但是阿娘的話，我是願意聽的。
我放下了爪子，應承著明天把糖葫蘆給他帶回來。
弟弟開心的在地上直打滾。
我嫌棄的看著他，嘴裡嘀咕著「聒噪。」
Advertisement
卻還是在第二天天一亮，就騰雲下山去買糖葫蘆了。
2
此時，我拿著糖葫蘆，一臉無措的站在家門口。
遍地都是麒麟屍骸。
早上還仰著笑臉叫我姐姐的弟弟。
此時卻首尾分離的躺在地上，腦子被砸開，腦漿淌了一地。
我費勁扒開他死攥的手。
手裡邊是我在他百歲生辰時，隨手丟給他的夜明珠。
我看著夜明珠，沉默了良久，才開口「你傻不傻啊，人都死了，還拿著這個幹嘛。」
「不過，夜明珠都變形了，你一定很疼吧？」
我從白天枯坐到深夜。
3
慈杭天尊到的時候，看到我，先是震驚了一下。
隨後又搖了搖頭說「還好還有活口，麒麟一族未曾真的絕跡。」
我茫然的看向慈杭天尊，問他「怎麼辦？」
慈杭天尊半晌才反應過來我在問什麼，輕嘆了一口氣說「你放心，我會護住你的性命。」
「這次確實是青淵有點胡鬧了，為了魔族小公主的一句話，竟讓你們遭此橫禍。」
「我已經訓斥過他了。」
「他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我有點聽不懂，愣愣的開口「可是阿娘不是說，殺人償命嗎？」
「為什麼你僅是訓斥了他兩句啊？」
我說完後，慈杭天尊悲憫的神色出現了絲絲龜裂，他生氣了，他說「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他是誰？」
「他是天地共主，是平魔滅妖，為四海八荒換取千年和平的盛世之君。」
「你怎敢有弑神的念頭？」
層層的威壓勒的我喘不上氣。
我剛張開嘴，還未出聲，一口腥甜的血就吐了出來。
我咬著牙反駁他「你說的不對。」
「阿娘跟我說過，千年和平從來都不是他一人的功勞。」
「我麒麟一族大能去了十之八九，龍族更是沒剩幾根獨苗。」
「這才換了盛世太平，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我每吐一個字，身上的威壓便重一分。
就在我感覺我渾身筋骨被碾碎，快消弭在這天地間的時候。
突然間天地開始動蕩，我感覺到，數不清的同類在鋪天蓋地的趕來。
「慈杭天尊手下留情。」
「慈杭天尊手下留情」
「慈杭天尊手下留情」
聲浪一聲高過一聲，我側耳聽了聽，有龍吟，有鳥鳴，有虎嘯……
層層疊疊的動靜，在我身上化成了一道屏障。
然後，我便沉沉的昏死了過去。
4
我醒來後，人已經在天宮了。
青淵帝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仿若在看一隻蝼蟻。
「琉璃的頭風已好了大半。」
「你麒麟一族有此用處，也不枉在這世間走這一遭。」
「我會傳旨封你為神女，你莫要再折騰了。」
我不顧骸骨深處傳來的鈍痛，固執的看著青淵「可我娘說了，殺人償命是人間大道。」
「我不要做什麼神女。」
「我隻想請帝尊尊人間大道。」
青淵眯眼看了我半晌，突然笑了「你可知琉璃是誰？」
「若說尊人間大道，治琉璃才應該是這世間第一緊要的事情。」
「琉璃本是上古神女，千年前自願祭身天地，用一身血肉來修補這滿目瘡痍的三界。」
「若說人間大道，這世間的所有生靈都該欠她的才是。」
青淵提起琉璃的時候，眼睛裡散著閃亮的光。
就像阿爹提起阿娘一樣。
我低下頭，沒再說話，細細的想，是不是青淵說的那樣。
可是我有點笨，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
如果阿娘在就好了。
阿娘在，一定會告訴我這話對不對。
青淵似是沒有興趣再同我談下去了。
揮了揮手，想趕我走。
我卻沒有動，我固執的認為，阿爹阿娘還有弟弟和叔叔伯伯的死，不能就這樣算了。
青淵有點惱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想了下，堅持己心的說「殺人償命。」
我話聲剛落，一道術法就直衝衝的把我掀翻在了地上。
我猛的咳了一灘血出來。
青淵譏諷的說「蝼蟻，隻有強者才有資格說自己所想，隻有強者才有資格掌握生殺大權。」
「而道理，從來都是為強者準備的。」
我捂著胸口站起來，茫然的點了點頭。原來隻有比他強才能殺他。
原來隻要比他強就能殺他。
早說嘛，害我耽誤這麼多功夫。
可惜了，強者為尊這個道理阿娘沒教過我，她隻跟我說過要以理服人。
5
我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的出殿門的時候，撞上了一個綠衣女子，她臉上盡是歡快的笑容。
看到我的瞬間，眼睛都亮了。
她整個人向青淵撲去「啊淵，竟然還有一頭麒麟。」
「你快把她的腦漿給我剖出來。」
「要活的剖，上次那個頭上有火雲的小麒麟我就是活著吃的，效果真的很好诶。」
她說到此出，我終於還是沒忍住，扭頭看向了他。
麒麟一族，隻有我弟弟的頭上有火雲。
青淵寵溺的摸著她的頭「這是世間最後一頭麒麟了。」
「不能殺了，不然別的畜牲該鎮壓不住了。」
琉璃無奈的癟了癟嘴「不就是一頭畜生嘛，有什麼嘛。」
我沒再聽下去，一瘸一拐的出了神界。
阿娘，你從前不是跟我說，主神愛世人嗎？
可為什麼……我感覺和你說的不太一樣呢？
6
回到下界以後，龍叔跟鳳姨在我家等我。
他們看到我帶著一身傷回來。
都氣得渾身發抖。
轉而又嘆了口氣。
鳳姨摸著我的頭說「啊衡，不要再招惹他們了。」
「好好活著吧。」
我不解的看向鳳姨「為什麼？」
「殺人不就是應該償命嗎？」
「不是」鳳姨搖著頭「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啊衡，你是麒麟一族唯一的一條血脈了。」
「你活下去，沒有什麼比你活下去更重要了。」
「你娘，可能並不想讓你報仇。」
「她隻想讓你活著。」
我沒再說話。
扭頭找了個鐵锹在家門口刨坑。
阿爹阿娘還有我那傻弟弟總得入土為安吧。
我抱著我弟弟的頭，突然想起琉璃說我弟弟是活著被她剖開腦子的。
很疼吧？
一定很疼。
怪不得夜明珠都被捏變形了。
明明早上還活靈活現的弟弟。
現在冷的跟冰塊一樣。
再也沒有人嘰嘰喳喳的叫我姐姐了。
真安靜。
嗯，是很安靜，可是……太安靜了。
一陣風吹過來，迷了我的眼睛。
有點澀澀的。
怎麼會流淚呢？
阿娘說我天生五感不全，一定是風太大了。
一定是這樣……
7
埋完阿爹阿娘後，我靠在石碑上。
絮絮叨叨的「阿娘，你曾經跟我說四海升平，帝尊仁善。」
「那麼現在呢？你還這麼認為嗎？」
「阿娘，我還是覺得殺人應該償命。」
「阿娘，我想去東荒大澤，把我另一半術法取出來。」
「阿娘，我不想聽你話了。」
「阿娘，不能怪我……」
「阿娘……我隻是有點想你了，我也有點想弟弟。」
「阿娘……」
8
我到東荒大澤的時候。
白翁正靠在它的本體樹上等我。
他看到我，嘆了口氣「你終究還是來了。」
我反問他「你知道我會來？」
白翁是個樹精，沒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個年頭。
隻知道，從阿娘記事起，他便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當時，阿娘央著他鎮我一身的術法。
他猶疑了很久，對阿娘說「神魔大戰，獸族的大能盡數隕落。」
「已經沒有自保之力，天道垂憐，給你降下這個小娃娃。」
「她天賦絕倫，日後必可鎮守獸族，你何故要鎮壓她一身術法？」
阿娘爽朗著笑著「若是別人也就罷了。」
「可我這女兒，天生五感不全，做事情沒輕沒重的。」
「我怕她傷了別人，我不央求她以後多出息，隻要她健康平安便好。」
「而且現在四海升平，青淵帝尊亦是仁善之君，獸族哪裡需要她一個小娃娃來鎮壓。」
最終，白翁拗不過阿娘。
施法剝了我一身靈力。
白翁看著我，眼睛難得的掀起了波瀾「當初，你阿娘要我剝你靈力，我是不贊同的。」
「而今，你想拿回這些靈力，我亦是想勸勸你。」
「我且問你，拿回這些靈力之後，你待如何？」
「殺」我張口「殺人償命，血債血償。」
白翁搖著頭「這便是我要勸你的原因。」
「你拿回周身靈力，想殺青淵不在話下。」
「可你有沒有想過，殺了他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我一愣。
白翁接著說「屆時，必定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我不求你站在三界眾生的角度想這件事。」
「你隻站在你娘的角度想。」
「你覺得，這會是你娘想看到的嗎？」
阿娘……
阿娘才是真的，一生仁善，三界大亂，又怎麼可能是她想看到的呢？
白翁看我有些猶疑，松了口氣。
他說「你既拿不定主意，便在這東荒大澤好好想想。」
「想明白為止。」
「神獸壽命綿長，便是你想數萬年，也耽誤不了什麼事。」
9
後來，每每午夜夢回我都在想，當時為什麼要猶疑。
如果當時果敢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了。
春去秋來，我已經在東荒大澤待了上百個年頭。
打破這絲寂靜的，是一個誤入結界的小焦龍。
渾身黑漆漆的，有進氣沒出氣的，仿若隨時都會死掉一樣。
我認得他，是龍叔家最小的兒子，敖月。
我抱著敖月一路小跑到白翁跟前。
白翁一句話都沒問，運起靈力便源源不斷的往敖月身上送。
我聽阿娘說過，白翁療傷的能力是三界最頂級的。
生死人，藥白骨。
可便是這樣，敖月也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過來。
由此可見，傷的有多重。
敖月剛醒，就抱著我哇哇大哭。
我拍著他的背，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敖月抽噎著告訴我「龍叔鳳姨全死了，龍族跟鳳族也被滅了，就跟當初的麒麟族一樣。」
「他是龍叔用盡所有修為，生生送出來了。」
敖月每說一個字，我的心便沉一分。
他說青淵帝尊要迎娶琉璃為妻，許了她天地為聘。
琉璃想要鳳衣，他談笑間便派人滅了鳳族，拔了所有鳳凰的頭羽，給琉璃拼了一件鳳衣。
琉璃想說龍角花車，青淵便又下令滅了龍族，折了所有龍的龍角。
敖月抽噎著說，他被推出來之前，看到青淵摟著琉璃說「我既許了天地為聘，便不會騙你。」
「這世間，你想要什麼東西，我都會給你。」
「我要證明給著大荒的所有人看，我愛你。」
說到最後，敖月已經泣不成聲了，他抱著我問「衡姐姐，你告訴我，他愛她，關我們什麼事？」
「為什麼我阿爹阿娘，為什麼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死？」
我沒辦法回答他，因為我也不知道。
我摸著敖月的頭。
腦子裡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我弟弟，那個愛鬧的小麒麟。
甚至名字都還沒有，就被琉璃生吃了腦漿。
我看向白翁「現在，我待如何？」
白翁沉思了良久，才嘆了口氣「帝尊不仁，是他的錯。」
「但是，我還是要勸你，不要意氣用事。」
「三界的安穩還要靠他維系，現在你若執劍殺上九重天，必定生靈塗炭。」
「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你且再想想。」
我點了點頭。
可惜，白翁卻沒等到我想明白的那天。
世人皆知，天之涯的東荒大澤有一古稀神樹。
年頭老到與天地同壽。
琉璃提了一嘴，想用神樹的木身打一座大床。
青淵便登臺點將，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仙君，朝著大澤深處襲來。
老頭兒雖然年紀在哪，但是一身修為都是用來醫傷跟藏匿的。
沒兩招就敗在了青淵手上。
老頭咽氣的前一息，用最後一絲靈力攝了個隱身術，隴在了我和敖月身上。
藏匿了我們的行蹤。
我匍匐在老頭兒的屍體旁，用手死死捂著敖月的嘴巴，不讓他發出一點動靜。
隨後，纖塵不染的青淵帝尊，攜著他萬般寵愛的上古神女，飛落到老頭屍體旁。
討論著，用老頭的屍體，打一座什麼造型的床。
琉璃眉飛色舞的比劃著，端的一副天真爛漫的姿態。
而青淵，則在一旁一臉寵溺得看著她。
琉璃咯咯的笑著「啊淵，你對我真好。」
青淵滿目溫柔，目光所及皆是她，他說「千年前我沒護住你。」
「是我一生之憾。」
「幸得天道垂憐，又把你送回了我身邊，這一次，我定不會委屈了你。」
「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傾天下之力給你。」
夕陽的光暈打在他們身上。
好一對璧人。
如果他們的愛情，不是要用屍山血海來祭奠的話，會更好。
10
我把敖月安頓在了東荒大澤的菩提洞裡。
我走的時候，敖月抓著我的胳膊，眼神湿漉漉的「衡姐姐，你要丟下我自己走嗎？」
我摸了摸敖月的頭「若是我弟弟活著，現在應該已經化形和你一般大了。」
「他是我們這輩裡最好看的麒麟獸。」
「化形之後一定很好看。」
「以前他在的時候，我總是嫌棄他吵鬧。」
「可是現在我想他了，很想很想。」
「他們為了一己之私，毀我家園，殺我胞弟，害我獸族，屍山血海的深仇不能不報。」
敖月震驚的看著我「衡姐姐，你要……」
我看向手裡的劍「我要殺上九重天去，一劍破蒼穹，我要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邸，他們的愛情，到底有多金貴。」
11
我到九重天的時候，整個天宮都堆滿了鮫珠，密密麻麻的五步一個。
每個鮫珠上，又纏滿了金色的絲線，我端詳了良久，才認出來這是麋鹿的筋。
身旁路過的小仙侍，滿臉豔羨的說「帝尊對小公主也才太好了吧。」
「集天地之力，網羅世間繁華，隻為了讓小公主對婚禮沒有遺憾。」
呵。
我手起刀落，沒有一絲猶豫的砍了說話的小仙侍。
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該殺。
殺人的動靜很大。
第一個引來的是慈杭天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