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背影,我憑空多了一絲難過。
好像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過得到底好不好。從前是我仰望於他,那時他在我眼裡,光打在他身上都是褻瀆。
如今,卻覺得當年的公子如玉,蒙了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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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禮雲同擎雲的孩子,是個粉粉嫩嫩的女娃。
她眉眼間有禮雲的影子,口鼻帶著公主的嬌俏,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淨撿了爹娘好的長。
我說,陛下,你看這孩子笑起來像不像公主。
我太喜歡那個孩子,抱著一直舍不得放下,我抱給皇帝看,他對外一直冷峻的眉頭,有片刻松動。
我知道他喜歡這個孩子。
想著想著,心裡一陣酸澀。
大概是我沒控制住表情,公主急忙上前誇我今日的簪子別致,想要挑開話題。
卻聽見有婢子通傳,平戎將軍的賀禮也來了。
平戎將軍與別人不一樣,隻我聽聞的,就覺得此人在我朝,乃我朝百年幸事。
於是,他成功讓一屋子除了皇帝,所有人為他挪了步子。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平戎將軍沈霆翼。
一個很高,瘦但是沒有一絲單薄的男人,明明二十多歲,卻有著三十歲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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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的平戎將軍,應該是一個魁梧的漢子,這副模樣,著實讓我驚訝。
可令我更驚訝的,不是他的模樣,而是他身後一身女裝的錦鶴。
能讓堪比貴公子的錦鶴換上女裝,且稱得上小鳥依人的,我見過沈霆翼後,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能做到。
佳偶天成,一個詞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仿佛有什麼在我腦海裡聯系在了一起。
沈霆翼行禮,錦鶴亦是相隨。
我抬頭去看皇帝,袖子裡的手忍不住握緊,卻不想他一臉淡然的表情,仿佛漠不關心。看上去,像是一個局外人。
可是,像是局外人的,又何止是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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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主府回去以後,皇帝就賴在了我錦和殿的湯池裡。
他說:「阿蘇,朕到底哪裡不好?」
這是在問我,錦鶴為什麼不愛他嗎?
說完他便閉氣潛下了水,我下水去吻他,用舌尖撬開他的嘴巴。
最後是他託著我的腰將我送出水面,眼底有惱怒的情緒。
「你想憋死嗎?」
長發被水湿透緊緊貼在我身上,一絲一縷的模樣像是水墨,將我的身體分割成詭異的碎片。
他忽然抱緊我說:
「阿蘇,對不起。」
他大大的手掌在我後腦勺輕輕摩挲,臉頰亦是緊接著我的臉頰。
「阿蘇,對不起。」
我任由他抱著我,不解這話從何而出。
是對不起他不愛我,還是對不起他將我當成了錦鶴的替身?
可是,有區別麼?
我回抱住他,肉體相依的感覺讓我心裡生出幾分僥幸。
僥幸他還是將我留在了身邊,沒有因為所愛的人將我推開。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不知何時,我的願望已經變得這麼簡單。
留在他的身邊,能看到他,摸到他。
我,一開始好像不是這樣的啊。
43
陛下膝下一直沒有子嗣,哪怕一個公主都沒有。
前朝開始勸說他選秀,填充六宮。
他說:「阿蘇,真不想這樣。」
他不想,不想選秀。他眼底的疲憊幾乎溢出, 是真的倦怠於選秀。
我抱著他,告訴他:
「陛下,可是你需要一個孩子啊, 這天下也需要一個孩子。」
他身體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後緊緊抱住了我。
他說:「阿蘇, 朕想跟你有一個孩子。」
我心裡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那麼輕輕地疼了。輕輕地疼,不重,但是綿綿不絕, 仿佛沒有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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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霆翼交還了兵權以後,很久都沒有什麼舉動。我不明白為什麼陛下先前對他那麼忌憚。
沈霆翼看上去, 不像是有野心的人。
直到,沈霆翼請旨賜婚。
沈霆翼請旨賜婚於他同南宮錦鶴。
那天, 皇帝趕走了所有人,將寢宮裡能砸的東西全砸了。
我到的時候, 隻有滿室的狼藉。
我找了一圈才發現他頹廢地坐在床邊,我輕輕走過去,但是被他趕走。
他抄起手邊的一個枕頭, 將我打了一個趔趄。
我沒站穩,差點碰到一旁的花架上。
許是我的痛呼讓他回過神來,他又急急奔過來,將我翻來覆去看了一遍。
最後他把我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我,真的好想知道。
「「她」我聽見自己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
「陛下問我自己哪裡不好,可是阿蘇也想問陛下,阿蘇到底哪裡不好?」
對啊, 我到底哪裡不好。
我不是木頭人, 我也會委屈。所有的委屈嫉妒,因為你不在意, 全都變得一文不值。
我不想讓自己太過難堪, 所以一直不出聲。可是,你為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我將你放在心尖上, 你卻自己卑微到塵埃裡。
「陛下,我到底哪裡不好?」
他捧著我的臉,給我擦眼淚, 最後憋出一句:
「阿蘇,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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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四次見到錦鶴,是擎雲公主孩子百日宴以後。
她對我說:「桐蘇,幫幫我。」
沈霆翼想娶她,所以請旨賜婚。
我不明白, 為什麼非要賜婚, 錦鶴告訴我, 因為沈霆翼跟她的身份。
兩個人背後的勢力錯綜繁復,雖說自然可以成婚,可沈霆翼在朝中政敵不少, 二人成婚後必然會被有心人利用。
賜婚, 可以過一段安生日子。
錦鶴說這些的時候,面上是一種我無法描述的滄桑。
她比我大,放眼望去, 像她這般年紀還未嫁人的姑娘已經很少了。
她說:「我不喜歡這裡,我想跟沈霆翼回西北。」
「桐蘇,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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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怎麼幫她,相反我覺得我應該恨她,因為她我才會變成這樣。
因為她,所以他的世界裡,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可是,我就是恨不起來。
甚至,覺得她要比太多人來得幹淨。
所以,我答應了幫她。
沈霆翼賜婚的請求,終究石沉大海,等到的隻是一旨政令。
命他回西北繼續戍邊。
得知這一消息,我心裡忍不住感嘆,錦鶴是真的了解皇帝。
當時,錦鶴皺著眉,一臉厭倦:
「他不會放我走的,可是阿翼不相信,所以,桐蘇你幫幫我。」
錦鶴不相信沈霆翼的請旨會成功,所以讓我幫她。
我希望她離開,不希望她留在這裡了,所以我答應幫她。
我告訴皇帝,我想出宮去安國寺。
想給那個沒出生的孩子祈福,想再求個孩子……
他愣了一下,點頭同意了。可是,他說:
「阿蘇,對不起。」
47
我頭一次沒有跟他告別就離開了。
我不想再聽他道歉了,所以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可是出宮以後我又害怕了。
我怕事情真的會像錦鶴所說的那樣,沈霆翼啟程以後,皇帝會強行讓她入Ťůₚ宮。
我怕極了。
我想立即回到他身邊,看著他,寸步不離。可是,又像是賭氣一般,我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在期待,在期待他不是錦鶴口中那樣。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跟誰賭氣。
我在安國寺,等啊等。
等到了錦鶴的消息。
錦鶴說:
「幫我,替我入宮。哥哥會護你周全。」
48
他終究是想趁沈霆翼回西北的時候,讓錦鶴入宮。
我在安國寺祈禱了那麼多日夜的祈願,終究是落了空țû⁴。
錦鶴入宮前夜,禮雲將我帶回了我曾經住過三年的南宮府Ťŭₜ。
那夜,錦鶴隻身一人前來跟我告別。
她說:「桐蘇,你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她抱著我,說了好些句抱歉。
可是我搖搖頭告訴她:
「你要跟沈霆翼好好過一輩子,白首相依,兒孫滿堂。」
她說:「桐蘇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告訴她,天快亮了,你快走吧。
她對我抱拳一笑,隨後翻身上馬,身形隱匿在了黑夜裡。
她讓我幫她,看準的是我與她相像。可是我不怪她,因為她比誰都來得坦蕩。
又或者說,我是在借了錦鶴的膽子,做一些桐蘇不會做的事情。我突然有些頹然地想,我大概是羨慕她羨慕到了骨子裡。
我沒想過,再一次回到南宮府,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我換上了錦鶴的衣服,精心將自己修飾成她的模樣。
眼角眉梢裡,我生疏地模仿錦鶴的舉止。
禮雲站在廊下問我:
「桐蘇,你真的要去嗎?」
我看著他,第一次沒有在他面前擺出「貴女」的儀態,我笑得很開心,告訴他:
「那是我夫君,我這是……要回家。」
當年,我於擎雲公主生辰宴上被他一眼瞧中。他一道聖旨,讓我榮寵至今。
如今……我隻不過是恃寵而驕,想再嫁給他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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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鶴成功與否,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失敗了。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到底是誰。
可是他沒有揭穿我,恰恰相反,他讓我接了那道冊封錦鶴為貴妃的聖旨。
他的表情很可怕,就像當年錦貴妃死去的那夜一樣,他鉗住我的下巴,盯著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