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扒拉了一個多小時,才把自己拾掇幹淨。
沒有吹風筒,我披著一頭湿噠噠的頭發出門。
戚野站在門前的空地上打電話,語氣慵懶輕松,衣服上的水被風幹,剩下幹結的泥,明明一身髒亂,姿態依舊從容,無半點狼狽。
我悄悄撇了撇嘴,挪到攝影師旁邊。
「大哥,那一段能不能別剪進去?」
機器後面探出來一張方臉,嘿嘿笑道:「喬老師,合約上有寫,所見即所得。」
「……」我黑著臉,扭頭就走,「行,你們就播那一段吧,沒得拍了。」
我連等頭發幹的欲望都沒有了,扭頭進了房間。
總不能我睡覺他們也要拍吧。
抱著躲避鏡頭的想法,雖然房間過分陰暗簡陋,我還是鋪了床、縮進被子準備一覺睡到第二天。
理想太豐滿,現實就顯得很骨感了。
我被人從被窩裡撈出來的時候,人是懵的。
溫熱的氣息掠過耳廓,響起一道揶揄的低沉笑聲:「還要我抱你才去吃飯?」
我登時渾身激靈,人徹底清醒。
「你怎麼進來的?」我手腳並用爬到床裡邊,睜大眼睛看著黑暗裡的人影。
戚野直起身站在床邊:「我敲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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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戚野:「我有鑰匙。」
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睡之前我還十分謹慎地檢查過門窗,確定都鎖好了,才安心上床睡覺。
「我不吃,出去。」
戚野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看了我一會兒。
黑暗遮掩,我無聲和他僵持。
「行。」他出聲。
我剛詫異他竟然這麼好說話,他人就坐到了床上。
「一個人吃飯也沒意思。」他上半身躺下,勾著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了一點,「兩個人睡覺更有趣點。」
「戚野!」我克制不住顫了聲音。
黑暗中,他的語氣散漫:「嗯,我在,你說。」
我提了一口氣:「我們已經分手了,請你注意分寸。」
「哦。」輕飄飄的。
他這滿不在乎的態度,和以前沒兩樣,著實激怒我了。
指甲深深嵌進皮膚,逼著自己控制情緒,冷聲問:「你什麼意思?」
遠離城市的郊野,疏星隱現,月光從窗棂鑽入,清清明明照亮一隅。
戚野的聲音似這月色,輕輕溫柔灑落:「喬喬,你再管管我好不好?」
9
類似於服軟的求和,我不是沒有被觸動。
但更多的,是好笑,其中夾雜著過往無數的心酸。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戚野這人,年少輕縱桀骜難馴,他的世界過於燈紅酒綠。
他玩賽車,有股刻入骨子的瘋狂勁,覬覦他的姑娘人來人往,雖不見他對誰動心,卻也沾上了那麼一些旖旎風月的放縱。
這樣打著風雲人物標籤的人,遠遠看著,興許能津津樂道當個熱鬧事。
真給他交了心,注定萬劫不復。
那晚 KTV 真心話大冒險,我明知往前一步,可能是深淵,還是點了頭。
自此,我平靜的生活就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再也難以平復。
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乖巧溫和的孩子,從小到大,叛逆的事沒幹過一件,和戚野在一起這件事,顛覆了所有人對我的印象。
那幾年,我瘋狂努力融入他的生活,坐上他的副駕駛座,染頭發,偷偷在胸前紋上他的名字縮寫字母,一度沉溺得不像話。
戚野皺皺眉頭,說喜歡我原來的樣子。
我便又收心,乖乖當他嬌滴滴的溫柔淑女。
他無數次夜不歸宿,無數次傳來與誰誰的花邊緋聞,他不記得我們的戀愛日,甚至我的生日,他都能讓我一個人守著蛋糕獨坐一夜。
說他不上心吧,他的朋友圈裡隻有我一個姑娘,他的手機屏保是我,他胸前有我的名字縮寫。
錯過的紀念日生日,他一遍一遍給我補上,低眉順眼哄我開心。
曾有朋友打趣這不像他公子哥的作風,他不屑輕笑著說出那句經典語錄:人生兩大理想,玩賽車,愛喬喬。
朋友哄笑,話傳到我耳中,便有了別樣的滋味。
許是矯情吧,賽車在他心裡,永遠第一位。
時間長了,我便生出了一種,自己是他鎖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在他缺席的時間裡,無怨無悔等著,在他倦怠而歸時,投入他熱烈的懷中。
委屈是逐漸積累起來的,和他吵,他一貫有耐心,等我鬧完,再哄。
他總是很肆意的,在我們的這段關系裡,佔據著主導權,從容且散漫。
愛意不會消失,但終會破碎成無數個碎片,一片片散落各處。
最終的結局,就是一拍兩散。
在很長的時間裡,就是再崩潰,我都還抱著浪子回頭的希冀,想著他終有一天會泊岸。
後來啊,我的心先支離破碎。
我唯一一次提出分手,也是最後一次,頭也沒回。
這幾年,我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忙得天昏地暗,但偶爾停下來,就是空想起,眼睛都要紅透。
是遺憾嗎?
不,隻是我想起他時,總有一個十分強烈的感受。
好像,我付諸所有愛意,而戚野,隻是抽空愛了我一下。
沒意思啊。
窗外田野間蟲鳴聲聲,我從不算久遠的記憶中回神,隻覺心頭也似這悽白的月色,蒼涼無力。
我譏诮地揚了揚唇:「戚野,我就覺著特沒勁兒。」
10
這晚到最後,我們誰也沒力氣鬧出來一個結果。
到底是年歲增長了,戚野性子沉了,心思也多了幾分難測。
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能聽得懂我話裡深層的意思。
或許他真明白了,第二天我們再見,兩個人都挺正常,昨晚的事就像沒發生一樣,該幹嗎幹嗎,看不對眼就懟,兩個人的氣氛輕松了上來。
中午啟程回酒店,我暗籲了口氣。
接下來幾期,隻要我不選他,我們就不用碰頭了。
所以當晚,我毫不猶豫地,在選擇卡上填了一個相識的男星名字,還暗戳戳給他發了條消息,求配合。
周一安爽快答應,末了戲謔道:你就不怕我假戲真做?
我漫不經心敲出一句:請記住我們的革命友誼,不為愛情流一滴淚,隻為爆紅夜不能寐。
對,我和周一安自入道就認識,從小破角色一起到一番男女主,我倆達成的默契就是:傻逼才談戀愛。
這些年也被傳緋聞,都被我倆的粉絲一一擊碎。
別 cue,哥哥姐姐一心搞事業。
早上醒來,我拿到任務卡,和周一安成功組成 cp,我松了一口氣。
不過,很ţű̂₇快,我就又被重重一擊。
大廳聚合,沒有雙向選擇的嘉賓可自行重新組成 cp,盛今月秉持著不信謠的態度,依舊堅定地選擇了戚野。
後者垂著眼睑,神色淡淡,沒有拒絕。
隨著節目組拋出兩對 cp 組隊約會的規則,盛今月一把挽住我的胳臂:「小喬喬,我們組隊。」
她是喜歡玩火的性格,越刺激越好。
「我和戚野,你不會介意吧?」她紅唇噙笑,若有所指。
我介意個什麼鬼?
「隨便。」為了證明我足夠坦蕩,我答應了。
盛今月吃吃地笑了笑:「好樣的,夠姐們。」
周一安在旁邊,側過身來笑話盛今月:「你跟有大毛病似的,姐妹的前男友都能上?」
「你懂個屁。」盛今月優雅地翻了個白眼,「男人這東西,相當於一個產品,出廠時都得經過質檢員的手,用起來更放心。」
「……」我特麼成了質檢員了?
很快事實就證明,四個人的約會,的確更刺激。
第一天的行程:爬山。
這是我最討厭的一項運動,可能更討厭的還有,一路上盛今月圍著戚野嘰嘰喳喳,累了嗎?渴了嗎?
戚野一貫大少爺姿態,高貴冷淡,這也絲毫不能阻擋盛今月似火的熱情。
每走一段路,盛今月就會殷勤地掏出礦泉水要喂戚野,要麼,就是掏出紙巾替他擦汗。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互動,我一開始還挺淡定,走著走著,許是因為山路太陡,逐漸心髒怦然,煩躁得很。
為了擺脫不斷繞在耳邊的雜音,我也不管是不是處在鏡頭下,不斷加快步伐。
除了跳舞,其他運動我都十分抵抗,以前戚野帶我爬山,我能十米一耍賴,磨磨唧唧不肯動。
他說我身體底子差,在運動這一塊,從來都不會慣著我。
每一次我不肯走,他有足夠的耐心陪著我耗,直到我在他嚴肅冷厲的目光中,一步步爬到山頂,他這才舒展眉眼,揉著我的頭誇人:「真棒。」
這會兒我停在山頂,一腳踹飛腳底的石子,暗罵:「棒你個棒槌。」
11
周一安帶著攝影師喘著氣追上我,一屁股坐到我身邊,低聲抱怨:「慢點,你趕著去投胎啊。」
我沒好氣地說:「你個大男人這麼慢,好意思?」
「呵。」周一安被氣笑,又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對,挪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怎麼了,誰點了你這個炮仗?」
我還沒說話,棧道上慢悠悠地走上來兩個人。
盛今月眉飛色舞說著話,戚野頷首聽著,氛圍生動融洽。
「哦,明白了。」周一安莞爾一笑。
我瞪他:「你明白什麼了?」
「要麼是舊情難忘,要麼是觸景生情,你是哪一個?」
我頓了頓,毒舌技能拉滿:「你才舊情難忘,觸景生情你也就佔了兩個字。」
周一安沒反應過來,傻愣看著我。
那兩個人逐漸近了,我起身走向前面的寺院,眼不見為淨。
身後,周一安發出一聲嘶吼:「喬好,你丫罵誰畜生呢。」
我愉悅地彎唇,舒坦地走近大殿。
門內的案桌後坐著一個僧人,雙手合十微笑:「施主是來求籤的嗎?」
我回了一個禮,本來我就是想來拜拜佛躲清靜,對求籤這事興趣不大。
剛要拒絕,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盛今月伸著腦袋:「來都來了,就求個籤唄,師父,我們求姻緣。」
我橫她一眼:「你的姻緣還用求佛祖?」
就她那魅人的手段,佛祖表示自愧不如。
「哎呀,別掃興嘛,來,一起。」
師父微微一笑:「那就請兩位施主寫下心儀之人的姓名,再去佛祖跟前求個結果。」
盛今月興致匆匆,手一揮,大大方方寫下「戚野」兩個字。
我默不作聲,心裡難言地一哽。
「走。」盛今月也不管我還沒有動筆,遞給我一個籤筒,拉著我往佛前一跪。
我看著她虔誠搖動籤筒的背影,默默抿緊唇。
「呀,上上籤。」盛今月撿起搖落的竹籤,興奮地拿給師父。
我心念微動,手就動了,看著滾落在地上的竹籤,我竟有一絲緊張。
撿起來翻開——下下籤。
我盯著那三個字,恍惚出了神。
看吧,佛祖都知道我們沒有緣分。
視線裡出現一隻冷白修長的手,從我手中抽走下下籤,然後利索地插進籤筒。
我抬頭,戚野半蹲在我身旁,面無表情地把籤筒遞給我:「多搖幾次。」
「???」這還能多搖幾次?
戚野眸子星星點點潋著流光,循循善誘的口吻:「心裡念著我的名字,多搖幾次,一定有上上籤。」
我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嗤笑:「你以為是買菜呢,還能挑三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