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和別人談戀愛。
因為我真正喜歡的人從一開始……就被我媽嚴詞拒之門外了。
20
列車上,鐵軌磕碰哐當聲不斷。
空氣裡彌漫著一絲腐朽氣息。
我強忍恨意,咬牙問:
「照片,是你傳給我媽的?」
範常餘晃著手機笑笑,不置可否。
「昨晚碰巧路過,拍了很多。小凌還想看其他的嗎?」
「你……範常餘,你是不是瘋了?你明明知道她才剛好不到半年,你又去刺激她?」
我實在被他這副輕佻的模樣氣得胸口疼。
如果這裡不是公共場合,我真的想替我媽……狠狠揍死這偽君子!
可範常餘沒有丁點悔恨之意,輕飄飄道:
「這不是來找你的時候,剛好看見了嘛。讓季女士也看看啊,看看她精心培養的兒子,最終還是逃不過我的基因……呃!」
「你他媽根本不配當父親,不配做人!!」
胸腔裡氣血上湧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起身一拳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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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常餘那副裝模作樣的銀框眼鏡被砸了個稀碎,我的指骨也在滴血。
旁邊的乘客嚇得叫來了乘務員,他卻虛情假意擺擺手,抹了抹眼角的血衝我笑:
「不要緊,不要緊。這是我親生兒子,家庭矛盾而已……」
範常餘整理好自己的儀態,又衝我笑著低語:
「我沒有惡意的,小凌。隻是最近我公司周轉,缺點錢……既然你已經和封家少爺在一起了,要個兩百萬不過分吧?」
我滲血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當年外公把公司事務交給範常餘後,他暗中抽走了不少股份,把公司變成了個空殼子。
若不是有世交幫助,季家早就破產負債了。
範常餘毫不在意我們的死活。
他當了一生的偽君子,時至今日,此刻。
「如果小凌你不願意,那麼我不介意把這些照片發給封家所有人……包括媒體。」
21
直到下車,我都沒敢再點開未讀消息。
大號小號,裡面都躺了很多條「F」發來的問候。
但一條也不能再看。
我媽被那張照片氣得不輕,住進了醫院。
病房裡滿地狼藉,玻璃碴和陶瓷片碎了一地。
保姆阿姨端著藥和食物堵在門口,沒敢進去。
見我趕到,她才松了口氣,將東西遞來讓我勸。
阿姨都知道,即使禍因我而起,但我媽現在隻有我了。
從發現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成了她這十八年來,唯一的栽培成果。
範常餘的那份,也理應落到我頭上。
「媽……我錯了。」
病床前發呆的人僵了僵身子,緩緩回頭,盯著我將東西放下。
她眼睛紅腫散著頭發,很凌亂……精神恍惚。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主動,還是你?」
我捏著藏在衣袖下的手,垂眼違心撒謊:
「我們沒有開始過,是我喝多把他當成前女友了,才……那樣了。」
「喝多了?喝多了會把你發小當做女生嗎?你的那些前女友,又有幾個是真的?!我那麼放心小景,讓你和他住一個寢室,你們卻學那個惡心的同……」
「媽,我認錯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主動的……求你放過自己,行嗎?」
我跪在地上一遍遍道歉解釋,即使玻璃扎破皮肉也感受不到痛。
隻有窒息。
她情緒處於崩潰邊緣,無論我怎麼說,她都以死要挾我這輩子不準再見封時景……
就算是作為朋友,也不可以。
22
回去的第一晚,徹夜未眠。
半夜她終於是鬧得累了,打過營養針才睡去。
恰逢暑假,學校那邊應允了請假。
我同意不見封時景,躲他一輩子了。
也無視那些消息,拉黑了他。
……
搬回來一周後,我媽的病情漸漸開始好轉。
她見我真的沒有再聯系封時景,情緒也穩定了下來,抱著我欣慰道:
「小凌,媽媽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能改的……」
「……」
我也想自己能改啊。
可是我……暗戀了那個人整整六年。
又怎麼可能輕易忘得掉?
高一的萌動,高二的噩耗……
那年我種的玫瑰沒有開花,就像愛意不會有結果。
我騙了自己,整整六年。
往後又要用僅有的回憶和聊天記錄,度過一生?
23
在我媽眼裡,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軌,好了起來。
我終於變回了正常人。
可事實上。
隻有深夜靠在病房外的寂靜走廊時,我方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空氣凝結,隻剩下牆上老式鍾表的走針聲。
借著走廊盡頭的斑駁月光,我忍不住回憶起那晚是自己強迫了封時景,是我抱了他親了他……
封時景沒有主動。
這些日子,他也沒有死纏爛打換號加回我。
徐靖偶爾打電話過來問候時,我常常懷疑。
他會不會……也在旁聽?
可是沒有一點兒關於他的消息。
直到今晚,我得空登上那個小號。
才發現他給我失聯一周的小號發了很多消息,問候。
冷暴力了他一周。
我想這場不屬於我的幻夢,就該到此結束。
點開聊天框後,我隻在他幾百條消息裡回了一條——
【分手吧,其實我是男人。】
順便將之前他給的那些錢,全部轉了回去。
所有記錄停留在「對不起」。
咬牙剛準備將他刪掉,可對面竟秒回——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男生,能不能別分?】
我手不自主顫了下。
【你知道什麼?你分明一直把我當女朋友!你根本就不認識……】
「季凌。」
熟悉的聲音冷不防在身後響起。
以彼此能聽見的分貝……很輕,且ţű₈清晰。
手機從我手中滑落下去,回蕩在走廊裡,哐啷直響。
「寶寶,我等了你很久……
「回頭,好不好?」
24
我回來的這些天,非常莫名其妙。
病房門口莫名其妙出現的果籃鮮花,莫名其妙被包扎的手傷,睡在走廊長椅上時,莫名其妙蓋上的毛毯……夢中莫名其妙溫暖的懷抱。
甚至連範常餘那邊,也莫名其妙不找我要錢,無故消失了。
……
原來如此。
封時景將我拉到了樓下角落裡。
四周沒有監控攝像頭,也沒有別人。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抱了上來。
抱得我有些喘不過氣……卻舍不得推開。
直到最後夜風獵獵,吹得人脊背發涼。
「封時景。」我問,「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
小號網戀、跟著我回家、找女朋友是為了應付我媽、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戀……
「這些,我都知道。」
封時景有些哽咽,解釋:「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依依】是你。
「我知道你的苦衷,所以陪你裝糊塗。就算明知彼此喜歡卻不能表白……隻要是你,偷來的網戀我也知足。
「可我還有私心,私心在阿姨的病好轉後,怕你跟合作對象假戲真做,所以……」
「所以你不允許,我和任何一個對象合作超過一個月,才反復綠我,對嗎?」
他撇開臉點了點頭。
「他們口中我暗戀的人,一直都是你。」
因為怕我為難,所以三年前才不敢表白。
所以止步於友情,陪我演了這麼多年。
「……」
怎麼辦呢。
「怎麼辦啊……封時景。」
我無奈到有些想哭,抓心撓肝的不甘。
如果不曾知道他的心意,我隻會覺得這是一場漫長的單戀,難舍難割的隻有自己。
可是……
「可是現在,你又讓我怎麼能放得下你?!」
淚水沒出息地直往下流。
我將頭埋進了他肩窩,忍不住抽噎。
「不要放下,不用放下。」
封時景捧起我的臉,用指腹摩挲了眼角的淚花。
「這次我跟你回來,就是為了爭取在一起的機會……等等我,好不好?」
25
封時景向來能控制好分寸。
我媽病情剛剛穩定下來,他沒有立刻出現,以防刺激到她。
這一周他偷偷見我,隻敢和我的小號聊天。
可我們準備去做光療這天,封時景突然失聯了。
我不敢在我媽面前表現出異常,也不能離開。
焦急地等了一天。
封時景晚上才回我消息,倉促報了個平安。
我讓他來醫院找我,他卻支支吾吾說有事,來不了。
……
此後兩周,封時景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隻是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封阿姨也來了。
26
當初幫季家渡過難關的世交就是封家。
我媽和封阿姨是好友,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
而封時景是我媽看著長大的。
這就是為什麼高中我和封時景走得那麼近,她還放心讓我倆住一個寢室的原因。
……
有封阿姨在,我媽見到封時景也沒有當場失控。
封時景道歉,她對我媽打起了友情牌講故事,循序漸進做了疏導工作……
最後我媽沒有大發雷霆,但當然也沒這麼快接受。
意料之中。
她沒有被激怒,已經讓我松了口氣。
送他們走出病房,封阿姨笑著說自己還有事,先行離開了。
「你是不是……和阿姨做了什麼交易?」
走到了樓梯間的安全通道口,我還是忍不住發問。
在我看來,封阿姨沒有開明到可以接受自己兒子是同性戀,還撮合的程度。
可封時景沒肯告訴我原因。
他隻是在臨走時抱了我下,安慰:「我說過的,等我就好。」
27
封時景往返了醫院一個月。
他以探望為名,我媽終究是沒忍心把他轟出去。
但越是如此,我越是難受。
他明明那麼優秀,可以和其他人談一段正常的戀愛,根本不必費盡心思委曲求全……
「小凌,水溢出來了!」
這聲提醒讓我怔然回神,連忙擺正手中的開水壺。
視線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白色水盆,和燙紅了的左手。
竟然……不疼。
我媽匆忙起身,將發愣的我帶到洗手間,用哗哗冷水衝洗。
「你在想什麼?怎麼連燙都感覺不到!……」
「媽。」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掙脫了她的手,反問。
「我在想,為什麼你要把我和那個人相提並論?我和他,從來都不一樣的。
「我沒有範常餘那麼惡心, 為了錢權利用誰的真心、欺騙別人。
「我隻是想像當年的您一樣……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從心而已。」
28
我媽否定了我的說辭。
「當年的我落得什麼下場,你不也看見了嗎?」
她不允許我為了所謂的愛情,走她的老路。
準確來說,是不許我為了那個人。
29
寒來暑往, 漫長的半年煎熬般過去。
庭院裡的玫瑰花枯萎了, 一片荒涼貧瘠。
我媽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仍是沒有同意我們交往。
這半年裡, 我搬到了校外住宿,和封時景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我被監控著, 常常整夜失眠。
我不忍心封時景陪我煎熬, 也曾提過放棄。
可總是猝不及防被堵住嘴, 捧著臉喘息:「不好,寶寶不要。」
……
離除夕夜越近, 我便越坐立難安。
沒有機會了。
當初封時景說服封阿姨, 是靠一個半年的賭約。
她說如果半年內我們順利在一起了,她就成全祝福我們。
反之, 封時景就必須出國留學接管公司,五年內都不能再回來。
……
除夕夜前夕, 是約定的倒數第二天。
那天我媽煮了一大碗餃子, 讓我快吃。
可我吃著吃著就哭了。
嘴裡一股鹹味。
我想再也不會甜起來。
我想我會一直困於……
「這麼大個人了, 還哭。」
我媽嘆了口氣,隨手抽出張紙巾往我臉上糊。
可想到封時景年後要出國, 我根本繃不住:
「媽, 他要走了啊……他真的要走了……」
「走什麼走,哎。」她起身推開了窗戶, 飄飄揚揚幾片大雪落進來:「樓下, 在叫你呢。」
30
我控制不住抽噎,卻還是徹底呆愣了足足十秒。
樓下……是封時景。
「老早就看到他在底下轉悠了,又不敢按門鈴。」
我媽撇撇嘴,「我都好得差不多了,難道還會吃人嗎?真是的……」
「媽……」我揉了揉發酸的鼻尖, 聲音都有些顫抖:「您這是, 同意了嗎?」
「不同意能怎麼辦呢你,整天一副恹樣, 比我還像病人……倒是和我當年的固執不相上下。」
她把氣嘆了又嘆, 「要不是那小子連今晚都在等你,我才不會同意把你交過去!……」
我使勁揉著眼眶, 卻怎麼也擦不幹眼淚, 滿手湿漉。
「行了,以後別再背著我偷偷哭了。」
她拉開門把我往推, 「還不快去叫他上來?等了你好久, 頭發都給那小子漂白咯。」
「媽……謝謝你。」
31
天氣預報說, 今晚有強降雪,風很大。
冬天的傍晚陰湿寒冷。
封時景踩在雪地裡來回踱步……始終沒敢按下面前的門鈴。
雪風吹得刺骨,有種經年淤散不去的冷。
我深吸了口氣, 忍著顫抖朝不遠處的人喊——
「封時景,回頭!」
「……」
「我不要再討厭你……
「我喜歡你,喜歡你, 喜歡你!」
對面的人步子頓了頓,卻很快轉過身來。
「季凌……」
我撲了上去。
撲進了往後餘生,溫瀾潮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