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妹妹怕是來錯了,我過幾日就要嫁給沈郎為妻了。」
「沈郎說會為我掙個诰命。你是縣主,我是诰命,在我面前,你也不會高貴到哪去。」
我覺得有些可笑,「姐姐還在做春秋大夢嗎?王妃此前託人給表少爺相看,看中了顧侍郎長女。」
「兩人交換了庚帖,不久就要成婚。姐姐是不知道這事嗎?」
姐姐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你拿這種事情诓騙我有意思嗎?」
我並不作答,定定望著姐姐。
良久之後,姐姐終於斂了笑意,「你此話當真?」
「是不是真的,你一查不就知道嗎?」
姐姐變了臉色,「不可能的!沈郎明明答應娶我為妻的。」
「不過是哄你的話,你竟然當真了?」我知道她最重視什麼,所以毫不留情地戳她傷口,「表少爺怎麼可能放著高門貴女不要,娶你一個丫鬟為妻?」
「那你呢?」她反問我,「同樣是丫鬟,你怎麼就能過得好?」
「我是想借著高枝往上爬,但我從來沒想掛在高枝上。高枝並不牢靠,我得做自己的根基。」
沉默片刻,姐姐咬牙冷笑,「元宜蘿,你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和我扯什麼大道理?」
「我如今懷著沈郎唯一的孩子,太醫還說是個男孩。我的前景一片光明,你不過空有縣主名號。你有什麼好驕傲的?」
我施施然起身離開,「那我就看看姐姐的前景是如何光明。」
她的貼身婢女小聲提醒她,「姨娘,她到底是皇上親封的端陽縣主。你若得了她的助力,抬為良妾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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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畢竟是她姐姐,不如給縣主服個軟,請她幫幫忙吧。」
姐姐聽罷氣得一拍桌案:「胡說些什麼!」
「我這種有骨氣的人,怎麼可能上趕子求她?」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會求我的,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16
在我離開王府前,世子終於來找我了。
「元宜蘿,你不肯嫁我,是不是覺得真正的我太陰鸷了?」
我覺得好笑,「我雖時常恭維世子,但還是說了些真話。比如,我當真不覺世子可怕,相反,世子在我心中是個很好的人。」
世子松了口氣,又問我:「那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這該怎麼說呢?
尋思片刻,我說:「我如今無意婚嫁,隻想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世子若有所思,沒有多言。
沒多久,就傳來了表少爺娶親的消息。
畢竟妾室先懷孕,沈家正急著為他娶妻遮掩呢。
表少爺娶的正是顧侍郎的女兒。
聽說姐姐鬧了幾場,可無濟於事。
表少爺成親那晚,姐姐借口腹中胎兒不適,將表少爺喊到自己房中。
偏偏顧氏也不是吃素的,見一個妾室這麼挑釁自己,擺起了當家主母的架子磋磨她。
就在這時,當初我送給表少爺的一個丫鬢也傳來了有孕的消息。
表少爺喜上眉梢,姐姐卻犯了愁。
她肚子裡的既非嫡子,也非表少爺唯一的孩子,自然也沒那麼金貴了。
但她這個孩子根本沒能生下來。
她自恃傲骨,不甘屈居人下,時常頂撞顧氏。
顧氏罰她去烈日底下跪上一個時辰,跪的時候還好好的,當天夜裡回去卻突然小產了。
姐姐是在自己房中小產,不好怪到顧氏的頭上。
再者,顧氏是新娶進門的高門媳婦,姐姐隻是一個賤妾,沈家斷斷不會為了姐姐為難顧氏。
掉了孩子後,姐姐以淚滿面,得了表少爺的垂憐。
可她日日啜泣,時日久了,表少爺索然無味,也不去她的房中了。
姐姐失了寵愛,身份低微,又為當家主母所不喜,在王府步履維艱。
等上一段時日,姐姐總算想明白了這個事情。
於是,她做了一個決定——放下傲骨,做小伏低,主動爭取表少爺的寵愛。
她像她曾經最不恥的人那樣,為表少爺獻舞、撫琴,穿上紗衣取悅他,甚至和其他妾室一起在床上供他玩樂。
她也主動向顧氏道歉,聲淚俱下地懺悔自己的過錯,請求顧氏庇護。
顧氏心地不壞,見姐姐沒再鬧蛾子,便也不再為難她了。
姐姐的日子又好過了起來。
可是,我怎麼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17
我給顧氏修書一封。
當年姐姐偷盜文房四寶,汙蔑到我身上。我離開王府後,一直在找此事的人證。
花上一段時日,我總算找到了此前向姐姐收購筆墨的人。
我在信中詳細說了此事,又把人證送往沈家。
我還告訴顧氏,務必仔細提防著姐姐。
顧氏收到信後,細細盤問人證一番,隨後將此事告知表少爺。
表少爺一開始並不相信。
他當初納姐姐為妾,就是看中姐姐一身傲骨,品行高潔。
可誰知,她的手腳不幹不淨。
一開始,姐姐極力辯駁。可人證物證俱在,她辯無可辯。
於是,姐姐梗著脖子說:「錢財乃身外之物,用錢財裝點自身門面又何不可?」
表少爺震驚地看著她,大失所望。
他這才發現,他的喜歡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姐姐剛得的寵又沒了,府裡的下人都不恥此事。
姐姐為此記恨上顧氏。
地竟然給顧氏下藥,下的還是能令顧氏終身不孕的藥。
幸好顧氏多留了個心眼,見養生湯的成色不對,找來郎中詢問。
一查之下,查出這是姐姐的手筆。
險害當家主母可是大罪。
表少爺對姐姐早已心灰意冷,隻嫌惡地看她一眼,將一切交由顧氏做主。
顧氏下令將她杖斃。
臨到頭時,姐姐終於想起還有我這個妹妹。
她失聲大喊:「我妹妹是縣主,你不能這樣殺我!」
她那樣看不起我,可在生死攸關的時刻,卻又來借我的勢。
顧氏猶豫片刻,竟當真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一條性命。
姐姐被打五十大板後扔出了府。
她頭昏眼花,行動不便,起身時沒注意,又跌進了水潭子裡。
被人撈上來時,姐姐已經奄奄一息了。
她揪著救她那人的衣領。
「我的親生妹妹是端陽縣主,你去告訴她我的境遇,她會來救我,還會給你賞錢。」
於是,還真有人跑來找我報信。
「縣主,你姐姐受了重傷又落了水,眼下正求你過去救她。」
18
姐姐渾身湿漉,半身血肉模糊,狼狽地匍匐在地。
遠遠看著便觸目驚心。
「你來了。」
她費力伸手,拉住了我的裙擺。
我上好的絲綢料子瞬間沾了血汙。
我嫌棄地退後一步:「姐姐,別髒了我的衣裳。」
她知道如今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隻得乖乖聽話,訥訥縮回了手。
「宜蘿,你快送我去醫治。」
我雙手抱胸,「你求我啊。」
她微微一怔,終究咬了咬牙,艱澀道:「我求你,送我去醫館。」
我笑了起來:「原來姐姐這麼有骨氣的人,也會這樣狼狽地求人啊。」
她眼下情況危急,並不在意我的奚落,「快……帶我去看大夫。」
「你不會以為我來看你,真打算帶你就醫吧?」
我低低笑了起來,生生笑出了眼淚。
朦朧中,我好像看見了前世場景。
我也是這樣仰頭看她,求她為重病的我請郎中。
姐姐怎麼做來著?
哦,她讓我自己爬去醫館。
今日,我學著她的語氣,淡淡道:
「你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人,不能輕易求人。便是爬,也要自己爬到醫館。」
姐姐滿臉不可思議:「這和骨氣有什麼關系?我可是你的親姐姐,你要眼睜睜看著我死嗎?」
原來她也知道,這和骨氣沒有關系。
她也清楚,不送醫是會死的。
隻是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她便不知道疼。
此刻四周已經圍滿了人。
我高聲道:「我這姐姐,品行不端。」
「她做丫鬢時,便偷盜府中財物。」
"做人妾室後又善妒,竟然給當家主母下藥,妄圖讓主母終身不孕。」
「主母仁善,沒把她打死。但這等不義之人,即便是我親姐,我也不會救助。」
話罷,圍觀的人對著她指指點點。
「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方才就讓她淹死好了。」
「生得這樣好,心腸居然如此歹毒,真是敗類。」
有人朝她吐唾沫,有人往她身上扔臭雞蛋。
姐姐的臉色又白又紅。
最在乎骨氣的人被人這樣罵,她簡直羞憤欲死。
我轉身離開,眾人自動讓出了一條道。
他們咒罵姐姐,可講起我時,他們卻說:「端陽縣主大公無私,真有氣節。一個娘胎裡出來的,怎麼會這樣不同呢?」
回去時,我心情大好, 進了最出名的樂坊。
可沒想到,我好像又看見了姐姐。
19
樂坊裡人頭攢動,一名舞姬正翩翩起舞。
她舞姿優美又利落, 抬袖間自有一股錚錚之氣。
一曲舞罷, 掌聲雷動。
裹王更是出面,說要將帶她回王府。
可偏偏在這時, 有一道清麗的女聲響起。
「庶妹自幼舉止粗俗, 怎能將舞跳好?」
話音剛落,說話的人身著一襲薄紗裙, 款款挽手起舞。
「這不是刑家那位嫡女嗎?聽說她嫌舞姬以色待人,入樂府後隻彈琴不跳舞。」
「今日是她第一次獻舞吧?不愧是名師親傳,當真極美。」
她衣著太薄,在光影之下,依稀能看見身體玲瓏的曲線。
舞畢, 她蹙眉看向先前的舞姬。
「庶妹,瞧見沒有,你舞技不精, 跳錯了兩拍。」
「我今日起舞, 並非為搶你風頭,隻是怕你蒙蔽了世人, 讓人以為一曲好舞不過如此。」
襄王誇她舞姿曼妙,說她還敢直言,改成將她帶回王府。
我眼看著這女子成為眾人的焦點, 先前的舞姬卻無人理會。
我走到舞姬身邊,將世子給我的暗器送她。
「這是何意?」
「送你, 或許你日後能用上。」
她那嫡姐,太像曾經的姐姐了。
我看著她,好像看見了以前的我。
姐姐一面看不起我,一面借著踩我凸顯自己,以我為梯往上爬。
許是自己林過雨, 便想為他人撐把傘。
我希望她日後的路能好走一些。
剛出樂府, 我聽人在街上叫嚷。
他們說,沈家那被趕出去的侍妾死了。
姐姐死了。
死在了爬去醫館的路上。
20
成為縣主後, 我設了個善堂,廣濟窮人。
我始終記得貴人給母親的一飯之恩,即便那飯被姐姐倒掉。
我還開了繡坊,招了一批女工。
世子又跑來找我。
他問我:「元宜蘿,倘若婚姻不會捆住你的自由呢?」
我並不作答,因為我還不覺得這個前提能成立。
世子也沒再追問。
他想和我一起開善堂,還要入伙我的繡坊。
我答應了。畢竟世子錢多, 不要白不要。
善堂做得有聲有色, 繡坊也越做越大。
春日,世子在善堂的牆根下撒了凌霄花的種子。
「你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人,不能輕易求人。便是爬,也要自己爬到醫館。」
「【畢」入夏後,熱烈的、橘紅的凌霄次第開放, 綴滿了一整面牆, 明豔若霞。
世子拉著我去看。
「元宜蘿,如今我也很喜歡凌霄花。」
「因為,你們當真極像。」
我看著生長得蓬勃熱烈的凌霄一路攀援, 直上青天。
瞬間熱淚盈眶。
做凌霄花有什麼不好呢?
畢竟,人生何曾都如意,弱質未必不凌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