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下唇角的笑意,我冷聲道:「俞衍,你去伺候鳳大人,便當是本宮的賠罪吧。」
我舉杯遙敬鳳傾,她亦含笑回敬,眼中是遏制不住的雀躍。
大殿之上,眾人皆歡,隻除了……俞衍一人!
開宴以來,他一直低著頭,恪守本分為我布菜,可他夾來的東西,我一口未碰。
這雙手,砍下過我父親ẗŭ̀ₓ的頭顱,撕過我的衣衫,這一世又不知撫慰過多少恩客。
我嫌他髒!
俞衍畢竟曾是御史長子,赴宴的眾人有不少人認得他這張臉,他一直不曾抬頭,便是生怕教人認出。
可我今日就是要誅他的心啊!
我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向俞衍看來,也有好事者低呼出聲:
「這不是……」
「家門不幸啊,出此賤奴。」
「可他姿色還是十分不錯,那腰細得……」
這些話我聽到了,俞衍自然也聽到了,他渾身劇烈一顫,面色通紅,神色哀戚,隻恨不得一死。可他到底還是不甘,微微抬頭問我:
「殿下……要將我送人?」
我不置可否,隻是沉了臉:「還不快去?」
見無轉圜的餘地,俞衍終是認命,曾經的那副傲骨匍匐在我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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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用了一道命令,便將他所剩不多的清高,擊得連渣子都不剩。
「衍,遵命。」
隨後他艱難起身,去到鳳傾身邊。
這一夜,他被迫當眾以色事人。
鳳傾探到他腰間的手,他躲不掉。
朝臣望進他半敞衣襟中的視線,他躲不掉。
熟識之人嫌棄的目光,他躲不掉。
胸膛之上,那些曖昧的吻痕?
他亦遮不住。
至此,我想,他總該知道,我曾經捧給他的,是一顆怎樣的心?
隻可惜他從未放在眼裡。
9
宴會散了後,鳳傾果然如我所料,前來向我討要俞衍,想將他帶回乾國。
我自是應允的。
「大人,衍想單獨拜別舊主,望大人應允,先行一步。」
俞衍低聲下氣,懇請著鳳傾,再無上一世靠著出賣我,封侯拜相時的肆意。
初得新歡,這點小要求,鳳傾自是答應的。
但我卻不滿道:「我可不是你的什麼舊主,不過是個小倌罷了,與我做面首都不配。」
俞衍面上愈發難堪,屈辱之色遍布,唇瓣也是被他一咬再咬。
鳳傾卻是哈哈一笑:「衍將離故土,我允你半日,去處理未盡之事。明日午時,來驛館尋我便可。」
話落,她自揚長而去,隻留下我與俞衍二人。
「殿下……」
「俞衍。」
我打斷了他的話。
「本宮習慣了施舍旁人,如今你便舍出一身皮肉,犒勞下敵國皇女,如何?」
——「公主習慣了施舍旁人,如今也舍出一身皮肉,犒勞下將士們,如何?」
我一字一句,說得很輕,落在俞衍身上卻是千斤之重,他眼中的震驚與絕望,濃到化不開。
「殿下也……回來了嗎?」
我隻是笑看著他,並不答話。
我知道他也是重生的,從一開始就知道。
所以我要毀了他的清白身,讓他受千人騎。
斷了他的仕途路,讓他終身為奴。
我就這麼看著他痛徹心扉。
看著他悔不當初。
看著他……下定決心。
「好。隻要是殿下說的,衍都照辦。」
他又向我跪下,一頭磕到底。
「衍——拜別殿下。」
隨即搖晃著起身,沒入了夜色之中。
去吧,俞衍。
去做兩國的面首,受盡冷眼與虐待,便當是償還你欠我的吧。
……
「人都走遠了,殿下還看?」
見著換回侍衛裝的沈芥,我才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回家,本宮給你帶了蟹。」
說著我將袖子揭開些許,給他看我偷偷藏起的寶貝……
10
對付鳳傾比我想象之中還要容易。
我原以為她也算是個心有大志之人,拿她當個可敬的對手,可自從她帶著俞衍回國後……
我借鑑沈芥所言的後世立法,完善本朝法度之時,她在氣俞衍不自愛,被世家小姐看了雙足;
我招兵買馬,頂著酷暑操練將士、排兵布陣之時,她將俞衍拱手送予丞相,卻又臨時反悔,大鬧相府,與丞相結下不解之仇;
我隻身赴江南,處理水患之時,她與俞衍遊遍天下,一路上又吵又鬧,分分合合,好不熱鬧。
「這般行徑,她如何從宮女所生之女,一步步邁入朝堂,登基為皇的?」
沈芥倒是不以為意,將手中的核桃一一剝與我吃,邊剝邊道:
「她有個青梅竹馬是宮中太醫,隨意做了個局便讓她在皇帝面前露了臉;」
「她有個追求者是國師,為了她弄虛作假,當眾言她是有福之人,能庇佑社稷;」
「她還救過大將軍的命,讓大將軍率三軍私底下做她的家兵。」
我囫囵咽下核桃。
「全是靠男子?你不是說,這是一本女尊文?」
沈芥愈發不以為意了:「嗯啊,一個女人背後,站了無數名男人,故為女尊文。」
原是如此?我恍然大悟。
難怪我最初隻是想折辱俞衍,順便利用俞衍給鳳傾添點小麻煩,現下我還沒做什麼,俞衍便已勾得鳳傾隻顧情愛,無心朝政,方便我隨意在乾國安插眼線、攪弄風雲。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這一日我又向沈芥打聽了許多其他戲本子中,女主都是何等英勇?
得到的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
他說有些女主是嬌滴滴的女子,走路會平地摔倒,做什麼都做不好,僅憑那一份柔弱,教無數男人生起憐愛之心,自此平步青雲,山雀變鳳凰。
有些女主倒是精通武藝,熟讀四書,隻可惜最後做了男主的當家主母,淪為大宅院中,或宮廷內,與其他女子爭鬥不休的無名婦人。
還有些女主與我一般,也是重生之人。
「那她們可曾報前世之仇,疏今生之志?」
沈芥還是搖頭:「未曾。她們隻是從依靠這個男人,轉為依靠另一個男人,處處靠他人庇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聞言大怒,拍桌而起。
「豈有此理!怎可這般?沈芥……」
我細思之下還是決定再問一次:
「本宮真做不得女主嗎?」
沈芥拍了拍剝核桃弄髒的手後,衝我拱手道:
「殿下自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主,我為殿下而來。」
11
又是一月。
鳳傾的「後宮」終於亂了,我今日收到的消息皆是……
「皇女鳳傾獨寵之面首一夜之間消失無蹤,第二日再出現時,是在鬧市口,該男子渾身赤裸,頗影響市容……」
「鎮遠將軍與國師於街頭互毆,二人互扯頭發,以爪攻擊,毫無章法,一時糾纏不下,最終兩敗俱傷。自此乾國分立兩派,眾臣不知該如何站隊,徹夜難眠,不得已以酒助眠,酒商從中大賺一筆。」
「美男於宮中中毒,查出是一太醫所為。本是見血封喉的毒藥,竟被皇女以血化之。原來皇女天賦異稟,其血能解百毒。該消息一經傳出,舉國皆驚,所有勢力全數出動,想劫皇女為己用,皇女疲於應對,操勞之下容顏愈發醜陋(消息是十四我傳的,殿下,輕點誇!)」
我不由扶額,十四被沈芥帶得……愈發荒誕了!
餘下的便皆是些鳳傾與俞衍爭風吃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情到濃時還互捅刀子之事。
我生氣地將信件拍在桌上,將沈芥嚇了好大一跳,手中葡萄落地,都不敢去撿。
「該死!他二人憑何如此悠闲?終日談情說愛ţú₇,半點不關心朝堂之事,竟也能鏟除異己,登基為皇?」
「本宮每日三更起五更眠,終日周旋在各方勢力之間,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好處理幹淨這沒完沒了的公事,赴完這些各懷鬼胎的宴。」
「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如此輕松!」
沈芥當場給我講了一些同行的故事。
大禹治水、勾踐復國、二萬五千裡長徵……直聽到連方才十五歲的學生,都要為了學業一天修八門課業,沒完沒了地考核,我才消了怒氣,復又處理政務去了。
……
連著收了三年雞飛狗跳的信件。
除夕之時。
聽聞乾國老皇帝駕崩,我放下最後一個蓮燈。
上輩子,正是在這幾日,鳳傾登基為凰,舉兵南下。
我城破,人亡。
這一世會如何?
馬上便要見分曉了……
這兩年乾國的勢力已悉數被我和沈芥挑撥,人心不齊。
鳳傾明裡暗裡又受了不少傷,雖憑著女主的氣運未至要害,但到底元氣大損。
而我朝?
在我的勵精圖治下,律法完善,兵強馬壯。
又有沈芥的財力支持,糧草不缺、國庫充盈。
內憂外患,敵強我弱,我不信,如此一盤散沙,還能有卷土重來之望。
這一番人事,我已盡力,若還是敗於天命,那這命,我便認!
可我沒想到,如此一盤由我親手布下的棋,竟還會出現變數……
12
俞衍回來了。
看他跪倒在我府門口,我便知道,今日這朝上不成了。
將人帶進門後,他再次衝我下拜,行的依然是君臣之禮。
「殿下……」
我一挑眉,無甚表示,隻等著他的下文。
「衍帶著敵國情報歸來了,獻於殿下,願替殿下,效犬馬之勞!」
俞衍跪在我面前,雙手高舉著一沓寫得滿滿當當的紙,頭死死低下,不敢看我。
可那紙,我卻沒拿。
「俞衍。」
回想起上輩子,他將我國情報盡數賣於鳳傾一事,我無一絲高興之意。
「叛國也會上癮嗎?」
俞衍大慟,身軀狠狠一顫。
「我隻是想補償殿下……上一世是我恩將仇報,殺我父者是當今聖上,非殿下。殿下一直待我極好,到殿下身死,我才明白心之所屬……」
竟真是後悔了?我一挑眉。
「御史案確是冤案,你知,我也知,俞衍,我從未怪過你,怨恨父皇,連帶上我,人之常情罷了。」
俞衍聞言急切抬頭,似是想從我臉上找出一絲動容。
可……什麼都沒有。我隻是面無表情地道:
「你的錯,其一,叛國。你父親是個剛正之人,敢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九死未悔。可你呢?父皇誅的是御史九族,可你出賣社稷,誅的……是御史的心。」
「其二,辱我。我與你說過,想報仇便來,崔雉雖是女兒身,但從不懼死。可你呢?你想讓敵軍辱我。俞衍,那三年我待你的是什麼心,你當真不知嗎?你當真受過面首之辱?」
似是知道我與他之間再無可能,俞衍終於絕望,他癱坐在地,一聲聲苦笑。
「我知道,公主待我以夫妻之心,殿下待我以君臣之道……是我,大錯特錯……」
俞衍終於知錯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上輩子為我而死的春杏,暗衛隊,以及無辜被波及的百姓,終究全已死過一回。背著累累血債,我無法原諒,不能原諒。
況且……我的心中,屬於情愛的那一塊,似乎也已易主了。
一眼瞥見門外,被風吹過的藏青色衣角,我唇角不自覺一彎,拿過俞衍手中的情報,將其盡數付之一炬後,在片片灰燼中,緩步而去。
這些情報,早已有人為我收集了。我的情意,也早已有人,牢牢接住了。
俞衍,你我之間,兩清了。
今生你做了兩國面首,便當是償還我……軍營那一夜吧。
……
「偷聽多久了?」
沈芥往房中看了一眼後,委屈道:
「殿下騙人,說好隻喜歡我一個的!」
我何時說過這話?這便又一掀袖子,與沈芥爭論起來。
遇上他後,我愈發暴躁了。
我二人吵吵鬧鬧而去,假裝沒聽到俞衍那句低喃:
「衍……不想做謀士了。」
——「俞衍,別做面首……做我的謀士吧。」
——「衍……不想做謀士了。」
隻想做公主的面首。
13
雪落的最大那日,鳳傾來攻城了。
「崔雉,江山給你,俞衍還我!」
我站在城樓上,聽著她的喊話,不甘心地又一次問沈芥:
「我真的不是女主嗎?」
我二人皆是失笑。
「殿下,這就是我給你說的,戀愛腦。」
我點點頭,還挺貼切?
隨後點兵殺敵,擒鳳傾於三軍之前。
「我隻為俞衍而來,崔雉,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
我還未答話,俞衍卻真來了。
他披著一件狼皮披風,比前世還要瘦弱,於大雪中,緩步而來,又有了幾分「上京最出色的少年郎」的風姿。
可那披風啊……
到底不是我親手所獵的了。
「俞衍,你在我身邊蟄伏多年竊取情報之事我不怪你,隨我回……」
鳳傾的話並未說完,是俞衍,親手將刀捅進她的心窩,殺了她!
同為主角,隻有男主,可以殺死女主,這一回鳳傾不可能死裡逃生了。
而她亦是至死都不明白,她一腔真心對俞衍,為何落得這般下場?
俞衍最後衝我一笑。
「衍願來生,隻做公主面首。」
隨後也自盡而亡,用的是與我前世一般的死法。
——抹脖。
「呸,煩人精,下輩子還想糾纏我的殿下?你休想!」
沈芥被這話氣到不行,摟著我直嚷嚷:
「殿下,我不要月錢,來生挑面首還選我唄?」
我含笑應下,正想說些什麼,卻見天空烏雲密集,一道道天雷正在匯聚。
似乎是……有人要在此飛升了?
可鳳傾明明已經死了。
「殿下,你不會真上位成女主,要接手她成神的機緣了吧?」
成神,我嗎?
這場本該是鳳傾的際遇,似乎在她身死後,落在了我的頭上。
可成神,所為何來?
我聽沈芥說過鳳傾在上界的故事,上界的仙子也會爭風吃醋,見著比自己漂亮的也會無故口出惡言,也有女仙依附男仙生存,似乎……與凡間無異?
既是無異,何必成神?
成神是為了庇佑蒼生,可我在下界,也可以庇護我的子民。
何必成神?
何必,成神!
「生而為人,無懼天地!」
我此言一出,烏雲盡散。
牽過沈芥。
我自有我的人間路要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