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唇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我扭頭,不再理會臉色蒼白的寧素卿,抬腳踏入冷宮。


14


幽暗破敗的宮室內,孤零零的一盞燭火隨風搖曳。


燭盞一側,宋洵聽見動靜,驀地回過頭。


「拂雲,你終於來了。」


他邊說邊朝我走來。


我問他:


「怎麼就你一個?」


宋洵語速極快地答:


「越清與隨侍的家僕一起,被我安置在宮外馬車上。


「拂雲,時機寶貴,我們快走吧。」


說著,他伸手要拉我。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我惡心得全身泛起疙瘩,忙下意識將手抽回。


宋洵一臉的疑惑。


「拂雲,你……」


話未說完,他毫無預兆地失力倒在一旁的木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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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的聆冬嚇得趕忙上前一步,警惕地將我護在身後。


不過片刻,宋洵迷離地睜開眼,氣息陡然變得粗重起來。


燭火映照之下,他的面容變得潮紅異常。


他抬眸,燥熱的目光與我相撞。


「拂雲,我怎麼忽然覺得身子好熱?


「唔……好難受,拂雲,快來幫幫我……」


說著,他扯開自己的衣襟,袒露出裡頭大片大片花白的肌膚。


隻一眼,我便惡心得當場幹嘔起來。


——相比起蕭承衍,宋洵實在是太辣眼睛。


身前聆冬義正詞嚴地斥責:


「宋洵世子!你是瘋了不成?若要發情請去勾欄!」


宋洵恍若未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瞧著便要往這邊撲過來。


我朝著殿外大喊:


「動手!」


頓時,幾名身手靈活的小太監破門而入,一擁而上將宋洵用麻繩捆住。


聆冬這才放下心,回到我身側後怕道:


「還好娘娘早有準備,這瞧著弱雞一樣的男子發起情來竟如此可怕。」


我笑著拍拍她頭頂,而後緩步走至宋洵身前。


見不得他那令人作嘔的眼神,我抬腳狠狠踩在他臉上。


語調緩慢:


「宋世子別急,我這就找個人來替你紓解紓解。」


片刻後,寧素卿被人綁著手腳拖了進來。


她口中塞著塊破抹布,激動地朝我嗚叫著。


我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心領神會地將抹布拔出。


寧素卿被那臭味惡心得連連作嘔。


半晌,她一臉虛弱地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神有如淬毒。


「寧拂雲你大膽!竟敢對本宮不敬!」


我像看瘋狗似的看著她,慢悠悠自一個布袋中取出一粒朱紅色藥丸,在她面前晃了晃。


「喏,可眼熟?」


寧素卿瞳孔猛地一縮。


「這藥——怎會在你手中?」


我粲然一笑。


「長春宮的宮女愛偷奸耍滑,讓我手下之人在眼皮子底下拿走了姐姐珍藏的好東西。


「別急,拂雲這便還給姐姐。」


語畢,一旁控制著寧素卿的小太監伸手,將她的嘴掰開。


寧素卿瘋狂地掙扎著,口齒不清地吼叫。


「寧拂雲,你要做什麼?你敢——」


我輕而易舉地將藥丸扔進她口中,滿意地瞧著它自舌尖滾入喉道。


「我怎麼不敢?


「寧素卿,這可是你親手做的局,當然得由你來完成。


「我瞧著你與宋洵格外相配,你倆又有舊情在心,今日我便幫你們一把,好成全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說罷,我示意太監解開她身上的麻繩。


甫一得到解放,寧素卿立馬跪地摳起嗓子眼來,企圖將藥丸吐出來。


可那藥丸早已在融化在她體內,哪裡吐得出來?


我輕蔑一笑,為避免雙眼看到汙穢,抬腳緩步往殿外走。


寧素卿嘗試無果,絕望地爬起來。


她看著我,忽然笑了。


「寧拂雲,你真以為皇上愛的是你嗎?


「今日龍辰宴上,那個領頭的舞姬姓甚名誰,你可知道?


「你可給我聽清楚了,她叫謝雲疏,她才是皇上真正愛的女人!她沒死,她回來了!


「至於你寧拂雲,隻不過是她的替身!」


我腳步一頓。


「與我何幹?」


說完後,我才驚覺自己的嗓子幹澀得生疼。


謝雲疏……


原來她便是「疏疏」嗎?


腦海中浮現起宴席上不經意的一瞥。


似乎……樣貌確實有幾分相似。


以及,名字裡一模一樣的雲字。


咬唇抑制住心底那陣密密麻麻的疼,我抬腳走下階梯。


誰知下一刻,竟毫無預兆地眼前一黑。


意識陷入虛無的前一刻,我聽見幾聲嘈雜的呼喊。


「娘娘?!」


「疏疏——」


15


再次醒來,是在鍾粹宮。


「娘娘醒啦!」


聆冬喜不自勝,忙將手中茶水遞給我。


我接過小盞,垂眸抿茶。


聆冬在一旁嘰嘰喳喳。


「娘娘您不知道,禁衛趕到之時,正巧撞見那二人顛鸞倒鳳,難分難解,衣物、珠釵散了一地,整個宮室都淫亂至極呢。


「奴婢想著又有些後怕,幸虧娘娘料事如神,這才沒有中了奸人的毒計,否則那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我聽完,隻問了一句:


「皇上……在哪?」


似乎是沒想到我第一句話是問這個,聆冬頓了頓才不大確定地答:


「宮裡出了那樣的醜聞,眼下那二人已被秘密關入地牢,皇上此時大概在地牢審問他們吧?」


我低聲「哦」了一句。


聆冬察覺我神色不對,雙眼一亮,神神秘秘地湊過來。


「娘娘,奴婢方才得知了件好事兒。」


我正要問她何事,便見一道明黃的身影自殿外掠進。


蕭承衍快步走至我身前。


「在尋朕?」


我瞧著他一臉的眉飛色舞,心下騰起一股氣。


怎麼?白月光回來了便這麼高興?


「皇上怎的來了?臣妾以為您在陪那疏疏姑娘呢。」


說完,我撇過頭不去看他,甚至都沒發覺自己語句中的滿滿酸意。


蕭承衍朗聲笑道:


「是啊,朕是在陪疏疏姑娘啊。」


竟然,就這麼直接承認了。


語氣還這麼理所應當。


心倏地收緊,酸澀感如潮水般自胸腔湧出。


我咬牙強忍下語氣中的顫抖。


「那皇上還來鍾粹宮做什麼?直接去見那疏疏姑娘本人不比臣妾這個替身來得更好?」


話音落下,殿內靜可聞針。


氣氛凝滯著,再也沒有聽見蕭承衍的回答。


他大概——被我氣走了吧。


這樣想著,臉頰滑落兩行清淚。


忽地,熟悉的龍涎香鑽入鼻息。


被「氣走」的蕭承衍側坐在榻前,將我攬入懷中,輕柔地用手指為我將淚珠拭去。


「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了身子果真不同了,醋勁兒都大了。


「是朕不好,明知你眼下正是心思敏感的時期,還刻意逗你。」


旁邊聆冬捂著嘴偷笑。


「娘娘怎麼連自個兒都酸呀?


「您忘了,幼時咱們常常偷溜出府,在外您是疏疏,奴婢是莘莘呀。」


原本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瞬間收回。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所以,原來蕭承衍口中的疏疏一直都是我?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腦海中福至心靈地回想起,幼時某次偷溜出府時,不遠處那個趴在牆頭的腦袋。


細細回憶,那五官神情,可不就是縮小版的蕭承衍嗎?


我難以相信地抬頭,對上蕭承衍盛滿笑意的眸子。


「那,謝雲疏?」


鼻頭被人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


「不相幹的人罷了,怎麼就這麼信別人的話?」


我一時語塞。


方才還酸脹的心,此刻仿佛跌入了一團團綿軟的雲朵,迷迷瞪瞪地找不著北,耳邊循環著蕭承衍方才所說過的話。


等等,他方才說過的話。


——「果真是有了身子的人……」


有了身子?誰有了身子?


我有了身子?!


16


三月後,我胎象穩固。


蕭承衍一道聖旨,恢復了後宮妃嫔們的自由之身。


大多數妃嫔紛紛被自家族親接了回去,餘下的或去參加宮內女官考試,或看淡一切,想著不如留在宮內躺平,不用伺候別人不說,還月月有俸祿拿。


封後大典結束後,我在蕭承衍的陪同下去了趟地牢。


寧素卿自破舊的草席中起身,驚疑又嫉恨地瞧著我。


「寧拂雲!」


隔壁牢房的宋洵聽見動靜,雙手扒著牆, 費力地爬了過來。


他如今蓬頭垢面,形銷骨立, 若丟到鬧市, 百姓隻怕會以為是個叫花子,哪裡敢信他竟是曾經名冠京城的宋世子?


他眼神執著地望著我, 右手自木欄縫隙中伸出, 喉中發出如磨刀般尖銳刺耳的聲音。


「拂雲、拂雲……」


身側蕭承衍眉頭一蹙,攬著我的手更緊了些。


宋洵似乎這才看清我身側立著的人。


結了塊的頭發下,他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地牢外,有幾名獄卒抬著擔架進來。


掀開白布的那一瞬間,蕭承衍寬厚的手掌蒙住我的雙眼。


宋洵不敢置信地呼叫。


「……清兒?!」


幾日前, 巡視護城河的禁衛自河中打撈出一具幼童屍體。


歷經三月, 身上皮肉已被魚蝦啃食幹淨, 都察院根據屍體身上衣著與隨身玉佩,查出此幼童正是宋越清。


後又過了幾日,查明了他的死因:被廢後買通的僕從親手扔進了河中, 溺亡而死。


都察院之人條理清晰地說完後, 宋洵開始瘋狂用手拍打著牢房的隔牆。


「你這個毒婦!他可是你的親生子啊!你如何下得去手?」


我躺在榻上,艱難地呼吸著,目眦欲裂地盯著他。


「-地」「阿洵, 你別怪我, 當時我也是不得已, 隨著他長大, 模樣越發肖我了, 他若繼續活下去,我豈能安心?」


說起來,前世宋越清也曾遭遇過不少次暗殺,不過皆被我護了下來。


最兇險的一次,我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了暗箭,箭矢尖銳, 險些扎入心髒。


可後來,他便用那一碗碗摻了慢毒的湯藥回報我的,害我毒入骨髓。


這次,我將那些藥粉摻入每日的牢飯中, 還在了宋洵身上。


前世,宋洵故意讓我瞧見書房一幕,激得我情緒高漲,毒發身亡。


今生,我便將宋越清的屍體呈在他面前,一劑猛藥送他歸西。


「撲通」一聲悶響之後, 世間再無宋洵此人。


寧素卿驚恐地目睹了這一切,邊搖著頭邊撐著身子退到牆根。


「不、別殺我!我不想死……」


我緩步走至她身前,隔著木欄道。


「放心,不殺你。」


我當然不會殺她。


我要讓她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日復一日地絕望,最終心如死灰,孤苦伶仃地死去。


默立片刻,我牽起蕭承衍的手, 向外走去。


地牢之外的天空上,金烏高懸,為大地投灑下新生的柔和光芒。


-正文完-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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