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一些,暴君內斂了不少。
有一年千歲節,皇後母家接旨入宮陪伴,原本該是個其樂融融的日子。
可偏偏就是那晚,皇後母家一位公子醉酒後不知怎的進了後宮。
巧的是,偏偏遇到宮裡當時一位剛得寵的後妃。
公子汙了後妃不說,竟怕事情敗露心生歹念,活生生掐死了她,丟進了宮裡後池塘。
更巧的是,先皇當晚掀的便是那位後妃的牌子。
那年,暴君七歲,小公子半夜驚慌之下敲了暴君東宮的門。
暴君念在兄弟之情,將他請進了屋子,不但自己遭了連累差點被廢,連皇後娘娘都被罰跪三日,一病不起。
暴君的母家在那一事之後開始急轉直下。
前朝不斷上奏皇後失德,伙同太子一起縱親行兇。
更加巧合的是,等先皇去查閱案宗之時,才發現案宗被毀,證據全無。
所有的巧合湊在一起,事情就成了板上釘釘。
皇後被廢幾乎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實,可皇後多驕傲的人啊,她出身鍾鼎之家,祖祖輩輩皆是忠勇之後,品行貴重端莊,豈肯受辱?
她連著上了三封血書,陳述案件中種種疑慮,又說自己無力自證,唯有以死明鑑。
那段日子,暴君一直被囚東宮,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待他走出東宮的時候,正好趕上參加皇後喪禮,更可悲的是,因前朝對皇後頗有怨言,為了太子清譽,先皇不許他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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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死後,廢後之事便無人再提,加上顧念夫妻情分,先皇還是頂著群臣的壓力駁回了廢立太子的請奏。
可即便如此,暴君在前朝的呼聲還是驟然下跌。
順勢而起的,則是大皇子。
李勝說,那些日子,暴君行屍走肉一般活著,連國子監都去得極少。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還是不樂意放過他。
李勝還說,皇朝的內部殺戮,往往會引發更殘酷的政治鬥爭,兵連禍結。
那段時間,大皇子一派不遺餘力地招攬重臣,但凡遇到不苟同者便是一陣腥風血雨。
暴君在那樣的情況之下,被先皇冷落到谷底。
李勝說,其實暴君很聰慧,他那麼小的年紀,卻懂韜光養晦的道理,是天生的帝王。
面對大皇子風頭正盛,他選擇避其鋒芒,跟一群世家公子玩物喪志,飲酒作樂,面對大皇子一脈的欺辱,他不反抗,不報復,不怨恨。
就連大皇子讓他像狗一樣去舔舐地上的狗食,他都笑嘻嘻地趴下身子。
正因如此,大皇子短暫地放過了他,先去收拾其餘幾位皇子。
等到大皇子想起暴君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年。
那時的暴君,已經十七八歲。
大皇子對付暴君的招數和其他人不同,儲君無錯,是不能廢立的。
他給暴君下了藥,從青樓尋來的大劑量的藥,又送了幾個妓子入東宮。
李勝說,如果暴君碰了那些女子,那一夜,足夠他變成廢人,太子無能,便是先皇有心,也找不到理由留他。
可暴君很厲害,他鑽進東宮的池子待了一夜。
再出來,暴君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在朝中拉攏自己的勢力,借機讓那些女子在民間敗壞大皇子名字,更將大皇子這些年謀害儲君及皇子的證據上呈先皇,下放朝臣。
帝怒加上民怒,暴君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李勝說,大皇子死得很慘。
就在先皇眼前,暴君剔了他的皮肉,令野狗啃噬,又在他頭頂砸洞,澆注燒開的水銀,最後將他鑄進地坑。
這一番操作,令先皇覺得暴君過於殘暴,也正為此,才將宮殿改為菩提宮。
「其實先皇那時,知道王上是被冤枉的,可他不能說。一是先皇認為王上心智不夠穩重,需得歷練。二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先皇不想看到自己兒子相爭。」
這話我不能苟同。
如果一個父親的制衡,就是放縱強勢一方,傷害弱勢一方,那我覺得暴君沒錯。
25
暴君傷得挺重。
如果沒我,我覺得他指定得死。
夜裡,李勝在外守門,我便解了暴君的衣裳,舔舐他的傷口。
那傷口真大,我猜暴君一定很疼,便越發賣力地舔舐。
最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火是半宿的時候起的。
很大,菩提宮的宮人都去取水滅火,隻餘下一個年邁的李勝。
他彎著腰扶著牆跑進屋子,幾次三番試圖將暴君扛到背上。
可他太老了,暴君身高九尺,又因練武格外壯碩,根本不是一個李勝能背下的。
「吞吞,火越來越大了,你快點跑吧,興許還能有命活下去。」
李勝看了看比一般小太監還小一圈的我,大概也死了心,紅著眼圈放棄了反抗,慈愛地坐到暴君身邊,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王上,您被丟下太多次了,老奴絕不丟下您。」
我站起身子,看了看熊熊而來的大火,又看了看床上的暴君。
說真的,火真的很大,我們西狍子骨子裡都是惜命的習性,又懶。
我想了想,挪著步子離床遠了一些,我與暴君宿命相連不錯,可他若死了,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無非就是換個宿主的事,可我若是留下,我倆都得死。
我歪著頭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先管自己。
這麼想著,我又往前跑了兩步。
可不過兩步,就怎麼都跑不動了。
我想起當年在大草原,他明明是來狩獵的,卻不曾動我分毫。
人人都說他是暴君,嗜殺如命,是個壞人,可實際上,這些年,他從不曾對我不好。
他殺宮女,可誰知道宮女有什麼壞心?
他殺朝臣,那些朝臣也未必無辜。
我不是個聖人,做不到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他的對錯。
我隻記得,暴君給我吃,給我喝,他不曾虧欠我。
我又挪了步子靠回去,拱了拱李勝的腿,看了看暴君。
李勝很聰明,一眼就懂了。
「你行嗎?」
我乖順地趴下,行不行的,總得試試不是。
李勝用力扯著暴君往我身上拉,我為了讓他方便用力靠著床榻。
等暴君整個落在我後背的時候,我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那一刻,我想,死亡其實離我很近。
我其實見過很多次死亡,瓦剌國民風淳樸是不錯,可他們太過安居,導致總是遇到徵戰。
自幼和我一起在山頭溜達的西狍子都被捕殺了,開始的時候,我還會找個地方趴著難過,後來,我便習慣了。
我想人各有命,能不能活著,一看天意,二看命運。
可碰著暴君,這種淡然的心態似乎又有些不管用了。
我想努力一把,我暫時不想換宿主。
大火燒到床頭的時候,李勝將床邊一盆水潑在暴君的後背上,嘶啞著嗓子,大喊了一聲:「快跑!」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懶,可真遇到生死,我發現我的生命力果然十分頑強。
暴君那麼重,壓得我都要貼地了,我還是爆發了吃草包子的勁死命背著他往殿外跑。
跑到一半的時候,暴君身子晃了晃,就要掉下去之際,他睜開眼,用力抱住了我的脖子。
有冰冰涼涼的水漬落在我的後頸。
這一次,誰都沒丟下他。
第二日一早,菩提宮的大門被砸得哐哐響。
張丞相帶著一群老臣堵在宮外,非要進殿見暴君一面。
李勝昨晚被燒了腿,可他像個沒事人一樣杵著根棍子,第一次展現了他強勢的一面,堵在正門,聲如洪鍾。
「王上身子不適,正在休養,太醫囑咐,不許任何人入內,諸位大人請回。」
張丞相可不吃這一套。
「我等身為臣子,天子不適,理應前來侍疾。便是我等不方便,後宮的娘娘們總可以進去侍奉。難道,連這,公公也不許?」
李勝冷哼:「不許。」
「好大的口氣,這宮裡,什麼時候輪得上一個宦官說了算了!」
「來人,將這不識好歹的老東西給本官拿下,本官倒是看看,這時候,誰敢護你!」
「嘭!」
緊急關頭,暴君穿戴整齊開了側殿門,看到他,眾人立馬跪地,連方才叫囂的張丞相都頓時偃旗息鼓。
「怎麼,這宮裡不是一個太監說了算,是你張丞相說了算了?連孤的寢宮都敢闖,連孤的人都敢隨意處置,張丞相莫不是以為,你那親侄兒起了兵,這天下就是你們張家的囊中之物了?」
謀逆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張丞相一聽都哆嗦了,他戰戰兢兢地伏地。
「王上冤枉啊,臣絕無此心,藩王起兵也與臣無關,臣一無所知啊!」
暴君冷哼一聲:「將人帶上來。」
幾個侍衛將一個刺客丟在地上,那刺客已經奄奄一息。
看到丞相張嘴便是:「叔父救我……」
刺客面罩被揭開,是丞相自家人。
刺殺皇帝可以誅九族的大罪,張丞相便是無辜也在刺客九族之內,當即急火攻心當眾暈了過去。
其實這事,還有得說。
刺客是張家人不假,但真不是為了謀反。
貴妃本意是殺我,她跟刺客都沒想到,暴君為了救一隻畜生竟然以身擋箭。
而放火的是另一撥人,打算趁亂弑君,應該同今日挑唆張丞相入宮的是同一撥人。
對暴君來說,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屬於天冷有人添衣,這刺客一抓,張丞相百口莫辯,貴妃被廢,張家一脈盡誅,貴妃這下,算是立了大功。
賜死之前,暴君特意將其召到身前。
貴妃是個戀愛腦,這會兒看著暴君仍舊眼裡放光,以為自己有回旋的餘地。
可暴君就是暴君,支著頭道了一句:「開始吧。」
各種大刑接二連三地用在貴妃身上,到了截雙腿的時候,貴妃哭著喊著不願意。
「臣妾犯的乃是謀逆大罪,理應斬首,求王上成全。」
暴君慢悠悠「哦」了一聲,十分體貼道:
「聽到沒,張小姐急著斬首,你們快點鋸,別耽誤她行刑。」
26
張家一倒,京中沒了接應,那謀逆的藩王也被誅殺在半道。
暴君趁機將前朝大洗牌一番,所有與張丞相有關的餘孽都被無聲無息滅口。
看著暴君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毫不懷疑,這事從一開始就是他布的局。
這丫是打小浸淫在爾虞我詐中長大的,有點先見之明實屬正常。
貴妃一死,張丞相一倒,一時前朝後宮都格外安寧。
一闲下來,暴君便開始日日琢磨我怎麼恢復人形。
這日,他將一群太醫聚在一起,圍著我打轉。
「都瞧瞧,怎麼讓她變成人?」
幾個太醫大吃一驚,齊齊跪地。
「王上,這事怕是做不到,它就是個畜生,怎麼都變不成人的。」
「放屁,你才是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
暴君一腳踹在太醫身上,又趕忙過來抱著我親親。
「吞吞,別生氣哈,他才是畜生,孤打他了,你別跟個畜生一般見識。」
一屋子的人齊刷刷目瞪口呆地看著暴君。
不禁有人懷疑,難不成傳言暴君喜歡畜生是真的?
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27
又過了半月,暴君尋來一群道士。
道士比太醫們靠譜許多,他們在我身上貼了一堆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