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婚事在即,卻遭了採花賊的毒手。
一夜之間清白盡毀,婚事被退,阿爹被氣病,阿娘哭瞎了眼。
可採花賊卻轉頭就成了侯府郡主的貼身侍衛。
溫柔善良的郡主說:「阿清本性不壞,隻是一時行差踏錯才犯下錯事。」
後來我害死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
已經成為王妃的阿姐牽著她的手,神色溫和:
「我妹妹本性不壞,隻是一時意外才犯下錯事。」
她卻神情猙獰,眸光怨毒,再不復從前的溫柔善良。
1.
橫行江南的採花賊成了安國侯府平遙郡主的貼身侍衛。
是我親眼看見的。
那個男子摘了面具,露出俊秀的眉眼,換了身侍衛服,規規矩矩地跟在郡主身後,態度恭敬萬分。
全然不似那夜的輕佻和囂張。
「與我一夜風流,你阿姐還看得上那病秧子書生嗎?」
「外頭不知多少女人想爬我的床,你阿姐能被我奪了身子,是她的福氣。」
「小美人兒,你這樣窮追不舍,可是也想與我春風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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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京城來的平遙郡主心地善良、平易近人,是個極好說話的脾氣。
尚在病中的爹爹為了給阿姐討一個公道,帶著我跪在了郡主跟前。
「老人家,你放心,我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郡主親手扶起了阿爹,又摸了摸我的頭,面上盡是心疼和不忍。
周遭百姓紛紛誇贊,都道郡主真是深明大義,我亦滿懷希冀,期望她能人如其名。
可郡主給的交代,竟是要把阿姐許給那個採花賊做娘子。
「阿清向我承諾過了,他會改過,反正你家女兒的婚事也不成了,不如就叫他們成親,」
她合起掌,一派的天真爛漫:「這怎麼不算是天賜良緣呢?」
那個叫許清的採花賊絲毫不掩飾面上的嫌惡,輕蔑地看了一眼我和我阿爹。
「郡主莫要被這戶人家欺騙了,我那時留下了二十兩銀子作補償,他們也收下了。」
「本來這事早已過去,如今見我為郡主做事,又巴巴兒地貼上來,真叫人惡心!」
我氣昏了頭:「你胡說!那二十兩銀子我們根本就沒要!」
「我阿姐明明都快出嫁了,你害得她被退了婚,害得我爹生了病,我娘哭瞎了眼,結果搖身一變成了郡主的侍衛,就說是我們攀扯你?」
「我呸!像你這等卑劣不堪、輕佻下賤的小人,給我阿姐提鞋都不配!」
許清霎時陰沉了臉:「小賤人,你再說一句……」
「阿清!」
郡主一聲輕斥,許清瞬間收斂了臉上的怨毒之色,他漲紅了臉,竟還有些委屈和羞惱。
「郡主,您別聽她胡說,那件事都過去多久了?她爹娘的病與我何幹?」
郡主嗔他一眼,又面色不虞地看向我:「你這丫頭好生沒教養,本郡主與你出主意,叫你阿姐有個好歸宿,你卻在這裡出口成髒。」
我滿心忿忿,不顧我爹的阻攔,大聲道:「一個人品低劣沒臉沒皮的淫賊,不知坑害了多少無辜女子,又害得多少家庭橫遭厄運,郡主出身高貴,享受百姓供奉,難道不該替這些無辜女子伸張正義嗎?為何要罔顧王法,偏袒這個合該千刀萬剐的淫賊?」
許清看我的目光像是要殺人,郡主也羞惱得紅了臉:「大膽!」
我爹嚇得抖如篩糠,在身後拼命拉扯著我,我不管不顧,死死地瞪著許清。
許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郡主起身來到我身前,苦口婆心地勸道:「我知道,此事是你阿姐受了委屈,你心中怨懟,也是應該的。」
「可阿清本性並不壞,」
她這樣說著,有些惋惜無奈地看了許清一眼,「他隻是一時行差踏錯才會犯下錯事。」
許清的臉色頓時由陰轉晴,他眼裡甚至浮現出了淚光,瞧著十分動容的模樣。
我隻覺得荒謬和難以置信,然而更令人憤怒的還在後面。
隻見郡主面上浮現出了慍怒之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既已認錯,你也不該如此不依不饒!」
「郡主……」
我還要爭辯,我爹卻忽然捂住了我的嘴,將我死死按進懷中:「郡主娘娘莫怪,小女是失心瘋了,才會一時口不擇言。」
「郡主娘娘說得對,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是小人過於愚昧了。」
郡主臉色瞬間明朗,她擺擺手,十分大方地說:「無妨,她也是護姐心切。」
「既然你們這樣抗拒本郡主的安排,本郡主也不為難你們,」
她抬了抬下巴,用施舍的語氣說道:「便賜你們黃金五十兩,換個地方好生過日子去吧。」
我爹帶著我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郡主暫居的府邸,臨走時許清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他隻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而後轉頭就堆起笑容去奉承郡主。
我來不及分辨他眼中的深意,就被我爹拽了一個趔趄。
他急匆匆地拉著我回到了家中,一到家便趕我去收拾行李。
我娘聽見動靜,摸著牆從臥房裡走出來:「當家的,出什麼事了?郡主不肯替瀾兒主持公道嗎?」
我爹面上是不加掩飾的愁苦,他眉頭深鎖,沉沉嘆了口氣:「揚州城已經容不下我們了,我們回老家去 。」
我娘的眼睛裡已經流不出淚水了,她喉嚨裡發出一聲悲鳴:「我可憐的瀾兒……」
我心頭升起濃濃的不甘與憤恨,我爹仿佛看穿了我,他捏著我的肩膀,眸色深深:「眼下保住全家性命最要緊,隻要活著,將來未必不能報仇雪恨。」
我心頭一驚,驀地想起臨走時許清的那個眼神,還有他看向郡主時眼睛裡藏不住的依戀和歡喜。
他那樣睚眦必報的人,被我當著郡主的面罵了一通,想來已經記恨上我了。
他如今是郡主的貼身侍衛,郡主明顯是喜愛他的,而我全家都是平頭百姓,他想要我們消失在這世上,簡直不要太輕而易舉。
巨大的惶恐與不安包圍了我,我隻得忍下心中的恨意,匆匆去收拾一家人的行李。
來不及多話,等我爹將租好的馬車趕回來,我也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帶著阿姐和我娘坐上了馬車。
阿姐自那件事後便遭受了一連串的打擊,這些時日一直纏綿病榻,人也渾渾噩噩不甚清醒,我與娘依偎在她身邊,連哭也不敢哭。
我爹強撐著病體在前頭趕車,一路馬不停蹄,直到出了揚州城的大門,我心口懸著的大石方才往下落了一點。
不敢去住驛站,天黑後,我爹帶著我們尋了個隱蔽的地方休息。
娘帶著阿姐睡了,我悄悄鑽出馬車,「爹,明日你教我趕車吧,你身子本就沒好全,再這樣奔波下去,隻怕會支撐不住。」
我爹原本臉色疲憊,愁眉深鎖,卻在看見我的瞬間舒展了眉頭:「好,漾兒長大了,也懂事了。」
我的眼眶卻瞬間湿潤了:「爹,對不起,我不該在郡主面前那樣魯莽的。」
聽到郡主要將阿姐和許清配成一對,我就該知道這位平遙郡主名不副實,是不能為阿姐主持公道的。
結果我一時意氣上頭,不管不顧地說了實話,惹惱了郡主,也讓許清記恨上了我們家。
「不關你的事,」
我爹好像一日之間老了十多歲,他嘆了口氣,「是這世道如此,我們不過一介平頭百姓,如何能和侯府的勢力相抗衡呢?」
我聽得心酸不已,又深感憤懑,我爹抬起頭,和藹地笑了笑:「去睡吧,明日爹教你趕車,等我們回了老家,還是和從前一樣過日子。」
我懷著這樣的期望回到馬車裡睡下了。
可第二天一早,我掀開車簾,看見的不是我爹寬厚慈祥的笑臉,而是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他仍舊是昨晚的姿勢靠坐在樹下,可頸間卻多了一道兩指寬的血痕,皮肉分離,依稀可見白骨森森。
許清從樹上翩然落地,笑得輕佻又肆意:「跑啊,怎麼不跑了?」
2.
晚春時節,清晨的微風已經褪去了寒意,陽光也變得暖意融融。
可身處其中的我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我爹死不瞑目的屍體,看著許清戲謔地滿不在意的笑臉,隻覺得一顆心像是被泡進了冰水裡,透骨的冷。
我娘跟在我身後,雙手摸上我的肩膀,「漾兒,怎麼了?」
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嗅著空氣裡濃濃的血腥味,聲音已經開始發抖:「當家的?當家的?」
阿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身後,她直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爹的屍體,悲號一聲,跌坐在地。
我將她們擋在身後,死死地咬住唇,不讓眼淚落下。
「小美人兒,你怎麼不說話了?昨日在郡主跟前,不是很伶牙俐齒嗎?」
許清面上笑著,眼中卻殺意濃濃:「我本來沒想過要殺你,可你和你爹實在是不知好歹,竟敢到郡主跟前胡言亂語,壞我的名聲。」
「幸好郡主憐我,不曾被你們的汙言穢語蠱惑,」
說到郡主,許清的眸光柔和下來,唇角也微微上揚,儼然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可目光落到我身上,又轉瞬變成了嫌惡與憎恨。
「按理說,我該多謝你,要不是你昨日咄咄逼人,郡主也不會更加心疼我,可我不想謝你,我隻想殺你。」
他笑起來,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我給你一刻鍾的時間,你若是能跑出這片樹林,我就放過你,要是不能,我就……」
我拽著我娘和阿姐就往外跑。
馬兒不知道什麼被許清放走了,我娘的眼睛又看不見,我隻能緊緊地攙著她的胳膊,又牽緊了我阿姐的手。
可這片樹林人跡罕至,遍地都是荊棘和泥濘,我和阿姐倒還好,我娘卻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到最後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了。
「你們走,快走,不要管我,快走!」
她慌亂地推拒著我和阿姐,一雙無神的眼睛看向虛空處,「漾兒,瀾兒,不要管娘了,娘隻會拖累你們,你們跑吧,跑得遠遠的!」
阿姐時隔半個月,終於哭嚎出聲:「娘——」
我心痛得快要裂開,可不遠處許清的腳步聲已然響起,我娘一把將阿姐推進我懷裡,撕心裂肺地吼道:「走啊!」
我隻能拽起阿姐一路狂奔,回頭時許清已然來到我娘身邊。
他手裡的長劍還沾著我爹的血,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他衝我揚唇一笑,然後直接捅穿了我娘的身體。
我目眦欲裂,卻見我娘口吐鮮血,眼睛裡也流下血淚,但她不聲不響,死死地抱住了許清的雙腿。
許清掙了兩下,沒掙開,於是惱羞成怒,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我不忍再看,隻能忍住心中滔天的仇恨和憤怒,和阿姐朝著樹林盡處透出一線天光的地方狂奔而去。
我記得,我爹帶我們休息的地方離官道不遠,眼下約莫是辰時,正是官道上往來人多的時候,若是能回到官道上,說不定就有一線生機!
可命運弄人,我們逃出了那片樹林,面前卻不是人來人往的官道,而是一處斷崖。
我站在崖邊朝下望,隻見崖壁怪石嶙峋,底下江水滔滔,儼然已到了絕路。
阿姐攥緊了我的手,面如死灰,「是我連累了你和爹娘,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