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有一棵守護樹,是我哥大方地分享給我的。

小時候,我哥拉著我對著樹許願:

「小精靈,姜棲是我妹妹,你要保護她平平安安的,好嗎?」

可後來,家裡來了一個身世可憐的「妹妹」。

我一時任性,害她做了輪椅,從此成了萬人嫌的罪人。

「坐在地上幹什麼?你哭也換不回她的腿。」

我坐在醫院冰冷的地上,哥哥冷冷地看著我。

後來,在最寒冷的冬季,我孤零零地坐在那棵守護樹下。

閉上眼睛,說了最後一次:

「對不起……」

第二天哥哥拼命想要把我拉起:

「樹下那麼冷,坐在地上幹什麼?起來好不好?

「小七,沒人怪你了……」

1

我得了白血病,配不到合適的骨髓就會死。

這個冬天很冷,我走出醫院,眯著眼睛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一片,壓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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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呵出一口氣,在零下的氣溫裡迅速結成一團白霧。

捏著那張診斷書,我一點也不難過,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不知為什麼,一滴眼淚從我的眼角緩緩滑下,被冷冽的風一吹,刺痛刺痛的。

醫生叫我住院化療,我問他:「這樣就可以不死嗎?」

醫生說:「不能,但至少可以減緩你的病情惡化速度,那樣,說不定就能等到骨髓了。」

我笑了笑:「化療會變醜的吧。」

醫生看著我,沒說話。但我知道那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不了吧,剩下的時間,我還是想漂漂亮亮地陪陪家人。」

其實我說謊了,剩下的時間我會孤零零的一個人。

2

我回了公寓,頭很暈,昏昏沉沉的。

進門的時候沒看清,被玄關的入戶櫃絆了一下,摔在地上,額頭磕在櫃角,膝蓋撞在地磚上,鼻腔一熱,鼻血滴答滴答掉落到地上。疼得我半天站不起來。

我像一條喪家犬,在冰冷的地上蜷了一會兒,緩過勁兒來才支撐著爬起來,去關上了門。

鼻血還在流,我拿紙堵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止住。

額角磕破了,流了些血,我簡單處理了一下,貼了個創可貼,又拿了抹布去處理地上的血跡。

做完這些,我才在沙發上坐下來,展開那張診斷報告,看了又看。

我想,這應該算一件大事了吧?那是不是還是得和家裡說一下呢?

等我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播出去了。

「嘟……嘟……嘟……」

我吞了口口水,有些後悔剛才的魯莽了,正想著還是掛了吧,那邊卻突然接通了。

「喂。」是媽媽接的電話。

我鼻頭忽得一酸,努力壓制著情緒:「媽媽,是我。」

那邊陷入了可疑的沉默,這沉默一點一點蠶食著我心中為數不多的勇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幾乎要把我心中最後的防線消磨殆盡。

我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終於聽到那邊傳來淡淡的一聲:「小七啊……什麼事?」

「沒什麼事,問問家裡最近好嗎?你和爸爸身體怎麼樣?」即使知道對方看不見,我還是努力扯出了一副討好的笑臉。

「都挺好的。」

「那……哥哥呢?哥哥在家嗎?」

「小嶼工作忙,還沒回家。」

「哦……哦這樣啊。」鋪墊了那麼久,我卻還是沒有說出病情的勇氣。

「怎麼不問問可兒?」媽媽的語氣冷冷的,激得我渾身一抖。

「可兒……她好點了嗎?」我嗫嚅著開口。

「老樣子,還是站不起來,上次復查醫生說幾乎不太可能再站起來了。」

我一時語塞,沉默了好久,將那句重復了一萬次的話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怎麼掛斷的電話,我隻知道,到最後,我也沒能把病情說出口。

3

第二天,我去赴白銘的約。

白銘是我大學認識的朋友,也是陪我走過那段消沉日子的唯一的朋友,即使是現在工作了,我們依舊保持緊密的聯系。

我想,如果說我真的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多陪陪身邊人,那也隻剩他了吧。

他一看到我就問我額頭怎麼了。

我撓撓頭,很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撞櫃角了。

他看起來對我的愚蠢行為很無語,但還是問我傷口深不深,深的話要去醫院縫針。

我笑著說不用了,死不了。

他好像更無語了。

路過糖葫蘆店,他停下來要了一串山楂的遞給我。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含糖量太高了,以後少買。」

「我怎麼還記得大二的時候,某些人喝多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要我買糖葫蘆呢?」白銘說著,「嘖嘖」兩聲,「那哭得,不知道的以為我是搞大你肚ƭü₄子不負責呢……」

我一聽,臉上一紅,伸手去捂白銘的嘴:「不許說了!白銘你怎麼這樣!快閉嘴。」

白銘笑著躲我,笑著笑著他突然不笑了:「小七,你流鼻血了。」

我伸手一抹,一手紅。

白銘趕緊拿紙來給我堵鼻子,可血卻把整張紙都浸透了也沒止。

「怎麼這樣啊。」白銘看上去有點著急了,又搓了一張紙,塞進我鼻孔裡。

他用手背探我的額頭,我正準備寬慰他兩句,目光就透過白銘,看到了他背後的人。

那人西裝革履,提著公文包,身邊還跟著一群人,一看就是出來應酬,他比過年時看起來還要成熟。

與周嶼目光對上那一刻,我呼吸微滯。

他眉頭緊鎖,轉身離開了。

「你在發燒,小七。」白銘溫柔的嗓音拉回我的思緒。

我抬頭,對上他關切的目光,我喉頭動了動,原本準備說的寬慰的話被吞了回去,脫口而出:

「白銘,我得白血病了。」

4

周嶼被帶到我家時,我六歲,他九歲。

爸爸媽媽牽著周嶼把他帶進家裡,說:「小七,周嶼以後就是你的哥哥啦!」

我看著面Ṭü⁾前穿著國際小學西裝校服的俊俏男孩,很高興自己多了個哥哥。

我開心地去牽他的手:「哥哥!我們見過的,你是江阿姨家的那個哥哥吧!我去過你家……」

彼時我尚年幼,並不知道周嶼的爸爸媽媽,也就是我口中的江阿姨、周叔叔,不久前剛剛車貨身亡,也並沒有注意到周嶼發紅的眼尾和灰暗的目光。

「小七!」爸爸媽媽同時出聲制止,打斷了我的話。

我拉著周嶼的手瑟縮一下,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乖巧地閉上嘴巴。

「好了,我們帶哥哥去看看他的房間吧。」

媽媽轉移了話題,小心翼翼維護著這個不被命運眷顧的小男孩的脆弱心靈。

那天晚上,為了迎接周嶼的到來,家裡準備了一個大蛋糕。

我開心極了,媽媽說蛋糕對小朋友的身體不好,所以我一年隻有生日時能吃薄薄一片。

託周嶼的福,今年我吃到了雙倍的蛋糕,果然,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5

周嶼剛來家裡時不愛說話,成天躲在房間裡,隻有吃飯和上學時會出來。

我趁佣人給他送牛奶的機會悄悄溜了進去,看到他戴著耳機在窗前畫畫。

早晨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給他蒙了一層細膩的金色光暈。

我走近了些,看到畫板上是一棵樹,葳蕤蓊鬱,也和他一樣蒙著金色的光暈。

我看了看窗外那棵樹,畫的不是它。

「這是什麼呀?」我指著那樹問。

周嶼被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看我:「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的話裡帶著疏離和防備。

我突然想起媽媽告訴過我,進別人房間要敲門,於是有點緊張:

「剛剛……對不起啊。」

周嶼卻不在意地道:「有什麼對不起的?這是你家,你想進就進。」

「這是我家,這也是你家。你忘了嗎?你是我哥哥,我們是一家人啦!」

我想起周嶼剛來的那天晚上,媽媽悄悄告訴我,周嶼哥哥沒有爸爸媽媽了,我們要做他的家人。

我聽了之後覺得很難過,我要是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家人了會怎樣呢?

想都不敢想,還好我有最愛我的家人,那我就做周嶼哥哥的家人。

周嶼聽後沉默了片刻,沒接我的話,他指著畫上的樹道:

「這是我的守護樹。」

「什麼是守護樹?」我對此感到好奇。

「守護樹是你和爸爸媽媽一起種的一棵樹,這棵樹有小精靈,小精靈會永遠守護你。」周嶼道。

「啊……」我嘴角向下撇了撇,快哭了。

「我沒有種過,我沒有守護樹,就沒有小精靈守護我……」

周嶼垂眸看了看我,良久,他才說:「那我讓我的小精靈也守護你。」

我一聽,立馬高興了,纏著周嶼撒嬌,要去看守護樹。

6

周末時,周嶼帶著我,悄悄跑出去。

我們走了好遠,走得我腳都酸了。

我叫喊著走不動了,不肯再走。

周嶼就抱著我走,可周嶼也隻有九歲,他抱了一會兒就抱不動了,於是呼哧呼哧地把我放下。

我走一段,他抱一段。許久,我們才到達目的地。

我來過這裡,這裡是江阿姨家,也就是周嶼原來的家。

現在房子已經空置了,幾月沒人打理,院子裡長滿了雜草。

周嶼站在門口看了好久,我等不住,去拉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

他說草地裡有很多蟲,叫我站在原地等他。他踩倒了一路的雜草才叫我走過去。

周嶼帶著我站在院子裡那棵瘦弱的小樹苗前,告訴我這就是守護樹。

「啊——和你畫上的一點都不像。」我拉長了聲音,有點失望。

「我畫的是它長大後的樣子,等它長成我畫裡那樣,它就能守護我們了。」

說著,他抱緊拳頭放在胸前,開始許願:「小精靈,姜棲是我的妹妹,你也要保護她平平安安的,好嗎?」

於是我也許願:「小精靈,你一定要守護好哥哥和我,啊,還有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幼兒園的小伙伴,家裡的小貓小狗……」

想要守護的人和動物太多,我一時念都念不完。

周嶼打斷了我:「小精靈守護不了這麼多。」

「啊……好吧。」我有點失望。

回去才發現,全家亂成了一鍋粥,都急著找失蹤的我們倆。

我一進去,媽媽就抱著我流眼淚,問我去哪兒了。

我趴在她懷裡,告訴她我們去了哥哥以前的家,翹著小腳撒嬌,說腳疼死了,走了好多路。

媽媽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哄我,而是轉而去抱抱周嶼,問他是不是想家了,說想家可以和她說,她和叔叔帶他回去看看。

周嶼被媽媽抱著,身體有點僵硬。

7

後來,我和周嶼上了同一所小學。

他和我一同上下學,幫我教訓扯我小辮子的男同學,教我做不會的題目。

家裡的司機請假時,他就蹬著單車來載我。

風灌滿他的白襯衫,我輕輕摟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說:「哥,我們去買串糖葫蘆,吃完再回去,別被媽發現了。」

我咬一口路邊加滿紅色素的廉價糖葫蘆,外面甜,裡面酸,好吃得我直眯眼。

「哥,你吃。」我把糖葫蘆遞到周嶼面前,糖葫蘆上沾滿我一通亂啃後留下的口水。

周嶼咬了一口,也笑:「好吃。」

在很多個放學後的下午,微風輕輕吹拂衣角。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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