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賀行洲忙起來,我也出謀劃策,竟用不長的時間就控制住了疫病的傳播。


諸人高贊賀行洲是個好官,他總謙和一笑,說因為有一位賢內助。


賀行洲任職期間表現極好,皇帝多次嘉獎。


我們在遇仙縣過了第二個年。


想起在京中的第一個年頭,我還想怎樣抹殺他,如今與他已成了遇仙縣的鹣鲽佳話。


一切好像走向美好,生活平淡中帶著讓人心安的幸福。


如果賀行洲能一直瞞住我,或許我會這麼一直幸福下去也說不定。


次年春日到,賀行洲就要離任上京。


這時忽然傳來消息,有一伙流竄作案的匪徒在遇仙縣附近打家劫舍。


所以那一回我入山進香時,賀行洲親自相陪。


回家途中,遭遇賊人埋伏。


身邊有素雲與賀行洲在,馬車搖晃時我並未受到傷害。


但後來,賊人數量過多,賀行洲讓素雲帶我先離開時,我不慎頭撞上馬車壁,暈了過去。


待到醒來,我躺在馬車的軟墊上,額頭已上了藥。


身邊無人,卻聽外邊傳來斷斷續續的人聲。


「少君……您所料不差,皆是……」

Advertisement


我聽出是素雲的聲音,心中奇怪,便輕手輕腳撥開簾子一道縫隙往外看。


已是晚上,遠一點的林中火光閃爍,不少人在走動。


近處一丈外,素雲欠身恭敬地對自己面前的男人說著。


她此時說話的神態語氣,全然不似什麼雜耍班子出來的丫鬟,反倒殺氣十足。


雖然男人背對我,但我仍能看出,那是賀行洲。


少君?素雲為何要喚賀行洲為少君?


「既然犯到我頭上,殺無赦。還有賀家人……派些人手,屠……」


賀行洲的聲音此刻聽來,冷淡而無情。


正在為此刻所見感到茫然,卻又有一黑衣人疾步走來,同樣對賀行洲態度恭敬,甚至畏懼。


「少君,那些衙役如何處置?」


賀行洲如何回答的我已經沒工夫去聽,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來的這一個蒙面黑衣人身上。


「是他!」


我驀地瞪大眼睛,險些驚叫出聲:此人正是當初賀行洲被劫持時,來送飯食,還抽了我一鞭子的山匪!


34


看那人行禮的手勢,怎麼缺了一根小指,難道不是他?


不,這半張臉我絕無可能認錯,此人眉毛長得奇特,幾乎要連在一起。


千頭萬緒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壓在我心頭,卻讓一個真相越發清晰地浮現——這些都是賀行洲的人!


當初他並未被脅迫,一切都在演戲! 


我忽而覺得惡心,眼前一片薄霧,鼻子也開始發酸。


三人正在說話,忽然一道破空之音襲來。


就看到一飛鏢不知從何處激射而出,直奔賀行洲面門。


我心一緊,然而下一刻,賀行洲閃身避開。


他速度極快,甚至伸手抽出身邊黑衣人的劍,令那飛鏢頃刻改變方向,「篤」的一聲,插入旁邊的樹幹之中。


「好小子,你竟是要將我等趕盡殺絕?」


暗處走出一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此人身材魁梧,聲音洪亮,一看就是武行之人,他冷笑:「兄長若知你所為,必不饒恕!」


賀行洲揮手讓身邊兩人不必上前,獨自走向那人,語氣淡然:「他怎會知道,蔡伯安心去吧!」


言罷,賀行洲移形換影,瞬間已至中年人身側。


他出招狠辣,劍光如蛇,死死纏住中年人。


男子使長槍,橫掃千軍之勢仍是不敵賀行洲。


隨著一聲慘叫,男人頹然倒地,而賀行洲則慢條斯理地抽回劍,面上無甚波瀾。


等他返回,素雲二人還要說什麼,賀行洲忽而抬眼掃向我這邊。


此時我心亂如麻,既傷心他騙我至此,又恨自己識人不清,如同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等到回過神,才驚覺自己已淚流滿面。


怕被他看出端倪,立刻放下簾子,佯裝剛剛醒來。


「行洲,行洲你在哪!」


……


聽到江明芷哀泣,賀行洲不動聲色將劍丟開,疾步到馬車邊。


「我在的,阿芷。」他上了馬車,江明芷便撲上來將他抱住,在懷中微微戰慄,儼然嚇壞了。


「行洲,賊人都已抓住了嗎?你可受傷了?」


賀行洲一邊應答,一邊摟緊江明芷。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但相關事情牽連甚廣,一時間也講不明白。


早前他便有意讓江明芷知道自己的身世,可總覺得時機不對,此時更無可能說明。


懷中人哭得傷懷,賀行洲心也似被揪住一般,軟語哄她許久。


他想,自己和江明芷還有很多個以後。


以後再說,亦無不可。


……


一連幾日驚夢失眠。


總夢到賀行洲一劍將我貫穿,身後是血流成河的江家。


真可笑,我的柔弱夫君居然武藝高強,我以為他無依無靠,豈不知賀行洲暗中勢力不小。


為他受的鞭傷,因他軟語溫存而有的感動……此刻都像是一場場笑話。


我想,該走了。


死遁的法子一早就已計劃好。


賀行洲回京述職,我佯裝身體不適滯留遇仙縣。


素雲是他的人,想來周邊也有賀行洲安排的不少眼線。


所以行事需要萬分小心。


賀行洲離開第二日,我支開素雲,喬裝後隨採買丫鬟出府。


在街上逛一圈,繞到可以租賃馬匹的店鋪,租馬。


並寫下留言,請掌櫃的送到府上。


留言是為了讓府上的人成功找到我的「屍體」。


寫的是:「思念夫君,夜不能寐。今快馬追趕夫君車駕,想來不日就能遇見,汝等不必驚慌。」


拍馬趕至遇仙縣城外,與阿丘還有古贊麗的人接頭。


他們帶來被扔在亂葬崗的女屍,此女是被砍頭致死。


扮作我的樣子,放入山中。


指甲亦同我一樣,塗上蔻丹。


此處多狼,女屍身上沾有特殊的香料,山中野獸會破壞砍頭的切口,讓屍體面目全非。


周邊也做好我慌不擇路逃跑的痕跡,想來萬無一失。


我取出懷中賀行洲為我做的玉簪,看了看,丟在草叢中。


他用來應付搪塞我的東西,又能有幾分真心在裡面。


賀行洲得知我的死訊,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想來對他也是無關緊要的消息,葬禮上佯裝悲慟罷了。


心頭一絲酸澀湧上,我默了默,毫不猶豫地騎上馬,同眾人離開。


從此,世上再無江明芷。


35


兩年後。


魏國港口。


素雲將要稟報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才叩門。


「大人,船已靠岸。魏國女帝派遣的兩位禮官已至,隨行五十人。」


少時,室內男子「嗯」了一聲,腳步聲漸近,房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素雲抬眼飛快掃了一眼男人的臉色,而後垂首。


自從兩年前少女君葬身荒野,賀行洲脾性越發難以揣摩,她自然要小心對待。


賀行洲著正紅色圓領官服,越發襯得人眉目舒朗、清俊如竹,可他威儀端肅,讓人很難接近。


這兩年他連連升遷,如今已是正三品禮部侍郎。


如今慶國和魏國意欲修好,賀行洲便是來迎魏國公主去慶國,與六王爺成婚。


慶國太子已經改立六王爺,加之皇帝病重,六王已成了監國太子。


魏國禮官接到賀行洲一行人,便恭恭敬敬開道,直入皇宮。


魏國皇城在雲都中央,巍峨古樸。


一行人入宮後,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終於快要到女帝面見使臣的宮殿。


忽然,旁邊樓閣飛橋處傳來叮叮當當,環佩相擊的動靜。


賀行洲掃了一眼,看到約莫十個嫋娜女子從兩棟高樓之間架起的飛橋間走過。


這群女子不像伶優,更不是宮女,走過時,宮娥太監反而都行禮。


禮官也看到她們,解釋道:「這些都是『玄女堂』中的『玄女』。」


玄女堂,不是朝中官員,隻聽命於女帝。


隔得不遠不近,賀行洲瞧見中間一人裝扮與旁人不同。她身穿蓮青色輕紗裙衫,勾出勻婷的身姿,頭戴幕籬,看不清是何長相。


此時,殿內傳來召見的口諭,賀行洲便同眾人去到殿內。


召見無非說些客套話,約莫說了兩炷香的光景,女帝便讓眾人退下,獨留賀行洲一人。


此時高位上的女帝忽然動了動,起身走下高臺。


她一改方才不冷不熱的語氣,軟聲道:「你長大了,走近些我瞧瞧。」


賀行洲並不動,久不見笑的面上浮出一絲冷笑:「那我該稱您陛下,還是——母親?」


36


「三妹,朝陽公主得知婚訊,哭了許久,你可去看看?」


我領著女使從宮裡出來,便正好撞見入宮來的古贊麗。


她口中的朝陽公主,正是不久前被女帝指婚給慶國太子的宗親女眷。


不是真的公主,封號而已。


「事已至此,看了又無從改變。」


我說完,古贊麗忽然湊過來神秘兮兮道:「那三妹可知,來接親的是何人?」


「何人?」


我有些好奇。畢竟我在玄女堂,隻管買賣商號,朝政歸大哥管,刺殺護駕都是古贊麗的事。


「你夫君啊!」


她明明壓低了聲音,我卻聽得心驚肉跳,忙捂住她的嘴。


「好姐姐,我如今喚作何芷,哪來什麼夫君!」


兩年前假死離開慶國後,我才得知古贊麗是魏國女帝的下屬。


她雖是西域人,但自小生活在魏國。她看中我的經商能力,請女帝任用我,如此,我就成了玄女堂的三堂主。


因前世我就叫何芷,所以選用的假身份,幹脆用了原名。


「嗯,阿芷妹妹所言極是。」古贊麗嘿嘿一笑,策馬入宮了。


時隔兩年,再想起賀行洲的名字,仍讓我內心久久不得平靜。


是以當晚女帝宴請使臣,召我入宮同慶時,我忙找個理由推脫不去。


如此躲了幾日,我的商船裝滿貨物後,便要啟程趕往慶國。


那邊新開店鋪,有些工藝我沒有外傳,需親自到場。


然而不知朝陽公主從何處聽到消息,說我的商船即將起航,她竟非要跟我的船隊。


如此不合規矩,但朝陽執意。


船不能發,我頭戴幕籬與公主好說歹說,她愣是不松口。


說什麼此一去她再難回魏國,隻盼路上與我這個朋友多說幾句話,排解相思之苦。


我無語問蒼天,誰知倒霉喝涼水也塞牙——賀行洲竟隨一眾官員來了港口。


他來時,我正給公主拭淚,一抬頭,便隔著紗布與他正面相對。


他似是在打量我。


公主見他來了,以為要強迫她坐迎親的船,拉著我的手哀切道:「阿芷姐姐,阿芷姐姐就答應我吧!」


「阿芷?」賀行洲語氣古怪地念重復此名,「姑娘貴姓?」。


我身邊的女使立刻上來攔住他,不卑不亢,卻也有禮道:「回稟大人,我們三堂主,姓何。」


我沒敢多看賀行洲,對他身邊魏國官員道:「速速稟報陛下,商船不能耽擱。」


很快有人快馬送來女帝的旨意,說是既然朝陽眷念家鄉,特準隨我商隊。


朝陽既然在我船上,那賀行洲這一行接親使臣自然跟隨。


煩,一想到又要跟賀行洲朝夕相對,就渾身不自在。


好在他認不出我。


畢竟江明芷死在兩年前。據古贊麗後來跟我說,賀行洲知曉「我」的死訊,竟帶人屠了方圓百裡內的虎狼猛獸,之後一連病了許久。


什麼一病不起,都是假的,他最會裝!


裝出對我情深義重的樣子,好繼續利用江家的人脈。


之後的時間賀行洲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也樂得自在。


37


入夜時開始下雨。


賀行洲等使臣被安排在船隊中裝飾最豪華的大船上。


他聽雨落了一陣,忽又想起今日見到的那個,名為「何芷」的女子。


幾乎是一照面,賀行洲就覺得與她似曾相識,而且,他不會記錯:何芷身上也帶著一股桃香氣,那是獨屬於江明芷的甜香。

第10章
字體
A-
A+
夜間模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