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向我靠近幾步,急急回答:「我是想,可能會遇見你。你把房子賣了,手機號也換了,我怎麼都找不到你。」


我警鈴大作,心想他不會是後悔把錢和房子都留給我了吧?


於是,我立刻跟他拉開距離,語氣警覺:「你有事?」


山風卷起些細沙,他大概是被迷了眼睛,眼睛竟開始微微泛紅:「就想找你說說話。」


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顧淮南,你現在有老婆。」


「別在我爸媽墳前礙眼,快滾。」


他充耳不聞,紋絲不動,我趕不走他,索性直接無視。


「我想跟你解釋媽去世那晚的事。」顧淮南顧自說著話,也不管我要不要聽。


他說:「我本來是打算出門的,可她來攔我,不小心摔倒了,我得送她去醫院。」


我敷衍一句:「哦,心肝寶貝傷著了,心疼壞了吧?」


他垂著頭,語氣沉痛:「孟姚,她那晚流產了,我沒辦法。」


我擺放祭品的手微微頓了頓,還是沒有同他講任何話。


半晌後,他突然又開口:「如果那天晚上我來了,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恨我?」


我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眼睛,那裡面的傷感清晰可見。


不明白現如今他擺出這樣的表情還有什麼意義。


我迅速收回目光,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給爸媽燒了三炷香,跟他們匯報了我的近況,告訴他們我現在過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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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完下山,顧淮南一直跟著我,話變得特別多。


他說,我們以前一起在村子裡看過山坡的花,林間的鳥,天上的雲……


他什麼都記得。


可是顧淮南啊,山坡的花不開了,林間的鳥飛走了,連天上的雲都不是原來的形狀。


一切都變了樣。


14


老家的房子沒人收拾,不能住人,我在鎮上的旅館住了一晚後直接飛回了法國。


與顧淮南的重遇沒在我心中掀起太大波瀾。


恰好林薇安創立了自己的婚紗設計品牌,變得忙碌起來。我的莊園僱了人,平常十分清闲,就整天泡在工作室給她幫忙。


我開玩笑說:「我們兩個學會計的,如今一個做衣服,一個釀酒,還真是不務正業。」


她搖搖手指:「NONONO,人生就是一個逐漸看清自己的過程。」


闲聊時,我問她:「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設計婚紗的?」


她遲疑片刻,低聲答:「你和顧淮南結婚的時候。」


她說,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


「你還記得婚禮上你穿的小白裙嗎?剛買的時候很素,後來被繡上了精美的花紋,漂亮很多。你一直以為那是我找朋友幫忙弄的對吧?」


我點點頭。


她繼續說:「其實是顧淮南親自繪圖,然後一點點繡上去的,還有你的頭紗,也是他做的。」


「我都不知道他還會做針線活。」


「起初是不會的,不過我那個設計師朋友特別厲害,他也聰明,沒幾天就學會了。他怕你笑話他,還不讓我告訴你。」


她說,那會兒她隻負責打下手,但看我穿上身的那一刻,心裡還是有滿滿的成就感。


我們的思緒一起飄回從前。


她回憶道:「婚禮那天,顧淮南掀起頭紗,看見你的臉,動容落淚的樣子,我至今都記得。」


我五味雜陳,啞然失笑:「他那時,真的挺愛我的。」


林薇安想了想,又說:「其實,前兩天我遇見顧淮南了。」


我沒有太大反應,心平氣和道:「巴黎是藝術之都,他是畫家,來這裡很正常。」


她搖搖頭:「我覺得他是來找你的,那晚你東西落在我這,我去追你,剛好看見他跟在你身後,遠遠看著,也不上前。」


我開玩笑:「那你怎麼不告訴我?我要是知道,非得上去戳他雙目。」


林薇安拍拍胸脯,一臉自豪:「放心,我已經幫你教訓了他一頓。」


「我還特意把你Ṭüₐ之前來巴黎找周老先生的事也告訴他了,咱們可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


我豎起大拇指:「幹得漂亮!」


林薇安嘆口氣:「他聽完後整個人都僵住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點可憐。」


我斜她一眼:「你不會要給他當說客吧?」


她很快否認:「那倒沒有,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星星眼看她:「安安,你現在變得好成熟哦。」


她愣了一瞬,聲音突然變得有些飄,喃喃道:「人總會長大。」


那雙眼睛明明在笑,卻讓我感到一陣濃厚的悲傷。


沒有誰的人生是容易的。


林薇安總是不停地在戀愛,然後又不斷分手。起初我覺得她灑脫,後來相處久了,卻發現她的心很空很空。


我始終沒有問,在我們失去聯系的這些年,她經歷過什麼。但如果有一天她願意說,我一定會陪在身旁。  


我抱了抱她,希望能傳遞一點點溫度。


感激上蒼,能讓我們重逢。


15


我的莊園裡來了個特別能幹的小伙,將我的葡萄照料得極好。


託他的福,新釀出的酒品質很高,接了個大單子。沒想到那樣巧,訂酒的客戶舉辦宴會,邀請的都是藝術界名流,顧淮南也在其中。


我去送酒的時候,遇上了他和蘇緲緲。兩人的狀態很奇怪,話很少,不太像新婚夫妻。


我沒多停留,籤了單子就走。顧淮南看到我,跟出來,蘇緲緲也沒多大反應。


我越走越急,快上車的時候,顧淮南上前拉住我。肌膚相觸的瞬間,他又迅速將手松開:「對不起。」


「顧淮南,你想幹什麼?」


「孟姚,我……」


他支支吾吾,我沒了耐心。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沒有神採的雙眸瞬間亮堂堂:「我想畫一幅法國的風景圖,你可不可以給我做向導?」


怕我拒絕,又補一句:「條件隨你開。」


我答:「我不缺錢。」


他整個人垮下來,語氣近乎乞求Ŧū́₄:「孟姚,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補償?」


我冷眼看著他:「補償什麼?」


「周老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我平靜道:「被他挑中是你自己有本事,我也拿到了錢,我們兩不相欠,以後別再見了。」


顧淮南低下頭,輕聲喃喃:「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忽而笑開:「說了會有什麼不同嗎?」


他眼底的傷感分外明顯,倔強道:「我們也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隻覺諷刺:「顧淮南,清醒點吧。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為你做過的傻事何止這一件?當初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了,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枉然。況且,我也不稀罕你的一時感動。」


或許我以前也曾幻想過這樣的場景,負心之人幡然醒悟,悔不當初。但真到了這一刻,卻並不覺得十分爽快。


曾經那個光風霽月的少年,是如何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的呢?


我頓了頓,認真道:「顧淮南,別再給自己找借口了,我打從心底看不起這樣的你。」


他渾身僵硬,臉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你走好自己選的路,別再來招惹我。」


說完後,我不再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晚林薇安加班,我買了她愛吃的草莓蛋糕送過去。


天已經黑了,她的工作室位置偏僻,必經之路上的街燈壞了兩盞,整條小道幽暗無聲。


路邊突然蹿出兩個人,舉著尖刀兇神惡煞的,我慌忙把身上所有財物遞過去。


我帶的錢不多,他們翻完我的包又惡狠狠對我說了幾句法語,發音不標準,我聽不太懂,他們就扯著我往小樹林走。


我驚呼救命的瞬間,有個人影迅速衝過來,將兩個搶劫犯撲倒在地。


持刀的歹徒刺了對方兩刀,倉皇逃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反應過來時,就看見顧淮南一身是血倒下了。


我將他送到醫院,醫生說他腹部中刀,沒傷到要害,但右手擋刀時手筋被割斷,恐怕以後都不能畫畫了。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有些蒼白,見到我第一時間便是關心我有沒有受傷。


我搖搖頭,眉頭越鎖越緊。


他笑著安撫我:「你別擔心,我傷得不重。」


我糾結良久,還是告知了實情。


顧淮南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後又自欺欺人般豁然開朗:「沒關系,你沒事就好。」


可他終究不是個好演員,他別過臉去不看我,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我嘗試安慰他:「醫生也沒說完全沒有希望。而且就算右手不行,還可以試試左手,總會有辦法的。」


他忽然轉過頭,紅著眼問:「孟姚,如果我和蘇緲緲離婚,我們……」


我打斷他的話,直言道:「顧淮南,我很感謝你救我,但我能說的也隻有一句謝謝,再沒其他了。」


顧淮南眼底的絕望清晰可見。


他啞著嗓子,卑微地乞求:「至少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平靜答:「現在能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蘇緲緲,不是我。」


可是,那晚蘇緲緲並沒有出現,我終究是沒有走成。


顧淮南手術時,我用他的手機給蘇緲緲打過電話,可惜無人接聽。後來又發了短信過去,也沒有回復。


半夜他發了低燒,還嘔出血來。醫生再次檢查,說他得了胃癌,還沒到晚期,隻要積極治療就有痊愈的希望。


我不明白他現在有錢有地位,為什麼會把自己活成這樣,但我什麼都沒問。


第二天下午,蘇緲緲來了,妝容精致,衣著光鮮,隻纏著醫生問顧淮南的手還能不能畫畫,甚至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同顧淮南告別:「你好好治病,我走了。」


他沒說話,躺在病床上,目光死寂。


16


顧淮南右手殘廢,不能畫畫之後,所有作品的價值反而水漲船高。


讓他一夕成名的作品「繆斯」公開拍賣的消息一經傳出,迅速引發熱議。


當初顧淮南在畫展示愛,不久就娶了畫中的女主角,一度被網友傳為佳話。


這幅畫也因為這段浪漫的愛情故事,變得更加價值不菲,最後被一位收藏家以五千萬天價購得。


可沒過幾天,這件事卻迎來了意想不到的發展。


##蘇緲緲售賣假畫#


#顧淮南當代陳世美#


兩個詞條被齊齊掛上熱搜。


顧淮南召開新聞發布會,公開表示「繆斯」原作早已被銷毀,被售賣的作品系蘇緲緲偽造。他在鏡頭前承認,「繆斯」背後的風流佳事,其實是一段醜陋的婚外情,自己在功成名就時,拋棄了糟糠之妻。


網友哗然,紛紛開始聲討渣男賤女。自然也有不少人好奇,顧淮南前妻的身份。


但很奇怪,我的信息被保護得很好,沒有泄漏半分。


由於顧淮南的檢舉,警方介入調查銷售假畫一事。


不久,蘇緲緲被捕,涉嫌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罪,由於金額巨大,將面臨無期徒刑。


自此,顧淮南也沒了消息。


我的生活如草生堤堰,葉生樹梢,自在安寧,歲月靜好。


酒莊的生意蒸蒸日上,半年後遇上一位古怪的客人,是一位十六歲的法國姑娘,隔幾天就來買酒,指名要我親自釀的,而且有個特殊的要求。


她讓我教她中文,每次一句,她會用錄音筆小心把我的話錄下來。


有時是簡單的問候語,比如「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有時是其他。


情人節那天,她又來買酒,讓我教一句「我愛你」。


彼時,我已進入新的戀情,對象是那個將我的莊園照料得很好的小伙。


我按照姑娘的要求錄下「我愛你」後,他突然湊過來,接一句:「我也愛你。」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頭對姑娘道歉:「多了一句,沒關系吧?」


姑娘抿唇似有糾結,但最終什麼都沒說,拿著酒離開了。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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